打撈釅釅的年味(系列散文)
黃三叢
前一響,人們熱炒了一陣“舌尖上的XX”的話題,對一些傳統(tǒng)名吃、美味佳肴制作、吃法津津樂道。盡管都值得稱道,可“月是故鄉(xiāng)明”,我還是十分留戀孩提時代家鄉(xiāng)過舊歷年的韻味。雖然大地上到處顯得有點蕭條、冷清,可是我們知道,在殘舊的表面下,蘊藏著春天的鮮花、夏天的綠葉,秋天的碩果,足以令人陶醉。眼下,進入隆冬,接近年底,宅在城里鴿籠般的巢里,過著平淡無奇的日子,消費著寡淡乏味的食物,喟嘆之余,常發(fā)思舊之幽情,于是拌著鍵盤的滴答聲,穿越在先前的時空中,溫習(xí)著釅釅的年味。
殺過年豬(系列之一)
“嗷嗷嗷——”隨著一串豬的嘹亮嚎叫,宣告著我家的年事拉開序幕。
記得那年我家喂了一頭大肥豬,為了在過年時能吃上香噴噴的臘肉,臘八前一天,父親就要我把家住對河的三姐夫請來幫忙,架場宰殺。
清早,那頭豬就被從圈里趕到屋前的場坪。它不知道大限將至,還在悠閑地一邊“哼哼”著,一邊踱步,時而用嘴拱泥,嚼得“唧吧唧吧”響。場地邊來了一些看熱鬧的,大人們品評著豬的膘水,估猜著毛重,夸我母親喂養(yǎng)牲喂得勝,這飽壯(肥豬)肯定蓋過全村的。母親就謙虛地回應(yīng):怕是有一個蘿卜大呢。小孩子們則在爭論著諸如豬身上那些東西最好吃之類的話題。在大家的心目中,豬是主翁家辛辛苦苦千盆萬盞喂養(yǎng)出來的,天經(jīng)地義是供人享用的,所以覺得殺豬沒有宰牛、屠狗那般悲憫,反而有心安理得的欣然。
屠戶師傅有個陽教,殺豬放血時不能正對著太陽,否則即使流盡了血豬也不會斷氣,放下地還會走路,我曾經(jīng)看見過這一慘烈的陣場;殺過年豬講究吉利,尤其不能掉以輕心。三姐夫把長凳方位偏離東方,和父親把豬捉住擄到凳上,輕車熟路地操起鯽魚刀從喉穴插進胸腔,隨著鮮紅的血激流般嘩進木盆,像摘斷墨線一樣,豬停止了叫喚,整個流程顯得干凈利落。
放血的時候,我就趕緊往木盆里撒一調(diào)羹鹽,兌上半瓢勺清水,這樣凝結(jié)的血焯熟后格外嫩生、好吃。
豬被放下地以后,姐夫就在豬的一只后腿上割開一個口子,用一根六尺來長的鐵釬挺杖插進皮下,分別挺向四肢的腋窩間和耳朵根,然后把豬抬進腰子圓桶里燙毛。我和父親用刀子或刮子刨著豬毛,姐夫就用嘴對著剛才割的口子,鼓著腮幫大口地吹氣,氣流通過挺杖通道,漸漸使豬的肢體鼓脹、支撐開來。當(dāng)刨得白白凈凈的豬身子被跨馬式安放在桶沿上時,人們“哇塞”驚呼,果然像個碩大無比的白蘿卜,胖墩墩的比原來膨脹了兩三成。
接下來開始剖豬。首先是開脊,就是從背部正中劃開。姐夫眼色好,手法塊,手起刀落游刃有余,眨眼間一條貼著脊柱骨的筆直而質(zhì)感豐腴的口子燦然張開,卻見肩部鰭駝處嫩乎乎的肥肉有兩三個指節(jié)厚,足見膘水很好。在大家的嘖嘖贊嘆聲中,我們自然歡喜。——那年代的人最喜歡膘水好的肥肉,解饞潤荒。——接著用撓鉤把豬仰躺著掛在樓梯上,倚在墻上開腸破肚。當(dāng)打開上倉,肚腹上方有一團皂白色的脂肪,叫做熟油,據(jù)說剛剖出來就可以生吃的??墒蔷烤箾]有煮過,我從沒嘗試。
姐夫剔開軟嫩的胸椎,從胸腔里瀉出一股殷紅的血,有的已凝成塊狀,我趕緊用缽子接住。這叫槽里血,連胸椎骨一起,是特意留給母親的。據(jù)說吃了槽里血,日后喂豬才勝。是不是真的,不得而知,可我覺得立這個規(guī)矩很人性化,做母親的只顧操勞,很少享受,殺了豬本來要煮肉、焯血湯的,可是數(shù)量有限,招待親朋和家人吃了,給左鄰右舍各送去一碗血湯(上面還要罩幾塊肥肉),輪到最后來吃飯的母親就所剩無幾了,幸虧有“吃槽里血喂得豬勝”的規(guī)矩,母親才可以分享一點自己的勞動成果。
姐夫手腳敏捷,三下五除二就把豬的臟腑取出來,翻了腸子,接著把整豬以脊柱為中線一分為二劈開,攤在門扇上。這空檔間,他已割出一方屁坨肉讓母親煮了做早餐菜。那是上世紀(jì)六十年代中葉,三年自然災(zāi)害后、割“資本主義尾巴”前,處境最寬松、收成最豐稔的一年,父親很豪氣地決定,除了饋送給幾個姐姐和舅舅各家一塊以外,其余統(tǒng)統(tǒng)自留自食。他受夠了前些年饑腸轆轆的熬煎,把整個豬都留下來,除了過年,更考慮平時打牙祭改善生活。那時候缺錢,人們平時舍不得買肉吃呢。在父親的授意下,他把肉切割成兩三斤重一塊。只有其中四條腿肘子做特殊處理,各有七八斤重,不剝骨頭,不離絲地劃開幾條口子,重磅亮相。這可是衡量年事鬧熱與否的標(biāo)志性硬件,在旁人眼羨的贊嘆中,主翁家莫不把自豪掛在臉上。
吃了早飯,母親就著手腌制臘肉。她燒紅荷葉鍋,把豬肉一塊塊地貼著鍋燙皮,在“吱吱”聲中,殘留的毛茬被燒掉,表皮燙得焦黃;裊裊輕煙升騰中,飄散出撲鼻的肉香,這樣的肉熏臘后皮子松脆。接著給肉腌鹽,皮子是重點部位,要充分搓揉。最后把肉塊碼放在缸里腌著,等過兩天鹽溶解了才用棕葉串著掛到爐架上熏。經(jīng)過半個月左右柴草和谷殼的煙熏火燎后,那些臘肉雖然看上去沾滿煙塵爐灰,可質(zhì)量上乘,熱水一洗,卻見皮膚醬紅,肥肉透亮,瘦肉琥珀般精美,透出誘人胃口的光澤。母親還要把豬肚和小腸洗凈在鍋里拌鹽炒干,用竹簽穿上;把豬肝、心子、舌頭拌鹽焯熟,一起熏制,以備正月間擺碟子招待客人。
那年代喂的豬是全方位的正宗健康食品,本土農(nóng)家純種繁育,青粗飼料喂養(yǎng),生長期漫長,低碳環(huán)保無污染,口味純正甘醇。那種過年時大塊朵頤的開懷,春耕夏鋤時節(jié)滋潤饑荒的悅樂,至今記憶猶新,同時為現(xiàn)如今風(fēng)光不再,成天被食品安全問題困擾而扼腕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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