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 柴
老柴是我曾經(jīng)的同事。中等個子,國字臉。走起路來,手臂擺動的樣子像極機器人臂。工作場所,人們稱他為老柴,私下里,一些人叫他柴(財)老倌。
他出生在偏遠貧窮山嶺上的一戶人家。年少時天資聰穎,學習勤奮,高中畢業(yè)那年,考取了一所中等師范學校,成了嶺上人家的驕傲,山嶺里飛出的鳳凰。
師范畢業(yè)后,老柴回到家鄉(xiāng),成為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一路走來,做過中小學教師、鄉(xiāng)中心小學校長、鄉(xiāng)中學校長,最后進入鄉(xiāng)中心校。
做了那么多年校長,論起政績來,實在叫人不敢恭維。任校長多年的南坪中學,教學質(zhì)量在縣里排名幾乎沒有突破過后三。
老柴不喜交往,很少有走得近的朋友。在老柴所在鄉(xiāng)中心校工作過的同志,說起老柴就搖頭:“唉,這個同志不好處!”
一次人事調(diào)整,組織上安排我到老柴所在鄉(xiāng)中心校負責。赴任前,有朋友對我說 : “ 老易啊,跟老柴打交道,你要架點勢哦!”
朋友的話給了我些許壓力,同時也引起我對老柴的格外關注。
果不其然,一到任,老柴就給我出了一道不大不小的難題。
那時候,學校收費,要向局里上解專項經(jīng)費。柴校長在學校收到學費后,招呼都不跟中心校打一聲,就依據(jù)先前約定,將錢悉數(shù)還了教師們的借款,以致中心校無力上解專項經(jīng)費,挨了上頭不少批評。
原來,當年人事調(diào)整,局里有“三個不動”原則,其中之一,欠局里專項經(jīng)費的,單位一把手不得調(diào)動。為了能夠調(diào)動工作,我的前任在學校里向老師們借了錢,繳清了專項經(jīng)費,承諾來期收到學費后還清老師借款。這么做妥當與否,這里暫且不論。
有承諾在先,要說柴校長還款錯到哪里去也說不上,問題是中心校校長已經(jīng)異動,還教師借款前,跟中心校新任校長溝通一下,于情于理,實在很有必要。換做別人,十有八九肯定會這么做。老柴就是老柴,他處理起事情來偏不考慮中心校的存在。 “中心校領導又怎樣?哪個不是送了錢進去的?”“我要是去送點錢,早就進中心校了?!北车乩?,他跟不少人這樣說起過。他心目中,中心校的同志就是如此的卑微和不屑一提。
南坪中學里,老柴的影響力不得不叫人佩服。學校里副校長、主任們做不了一點兒主,所有事情都要經(jīng)過他的點頭許可。手下同志個個滿肚子怨氣,卻又無可奈何,久而久之,消極應對,出工不出力。
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中心校動起了建議局領導讓柴校長換個崗位的想法。一學期后,局里人事小幅調(diào)整,我去了另一所中心校,老柴依舊穩(wěn)穩(wěn)地做他的南坪中學校長。
三四年后,工作異動,我和老柴調(diào)入同一中心校。老柴進中心校,有點想不到,卻也全在情理之中。不得而知的是,老柴是不是如他自己先前所言,向領導……
時間是個怪異的東西,它仿佛能讓世間的一切都發(fā)生改變似的。與老柴再次走到一起的時候,我驚異于老柴的變化,覺得他好像又不是那么難以相處了。
生活中,老柴很是節(jié)儉,衣著穿戴整齊,不求檔次,過得去就行。飲食隨眾,從不挑剔。酒呢,53度白酒一瓶多沒問題,但多數(shù)情況不輕易舉杯,即便喝,三四兩下肚后便打住,誰勸也沒用。錢,從不亂花一分,習慣將隨身所帶的錢折疊好,放在一個盛過餐巾紙的小薄膜袋子里。同事們一起吃飯,休息時打打牌消遣消遣,難得勸動他參與,三五幾十元輸贏,還能久玩一會兒,上得百兒八十,無論如何會休了手,不跟你再玩下去。待錢十分謹慎,夫妻倆的工資全存在銀行里。你說錢在銀行里會貶值,他無所謂,貶值就貶值。誰也別指望能從他手里頭借個指兒,我卻十分例外。有一天,我無意中說起自己急需兩萬元資金周轉(zhuǎn)一下。第二天,辦公室里,老柴趁人不注意,遞給我一個報紙包,輕聲說:“這是兩萬元,應應急吧!”接過老柴手里的錢,我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也從不曾想過理財、炒股之類的事,當別人投資失敗、理財虧本、炒股拔不出腳,一個個焦頭爛額時,他穩(wěn)如泰山,錢穩(wěn)穩(wěn)妥妥地躺在銀行里睡大覺。
工作上,說得少,做得多。下校檢查指導,聽課、評課、查教案、查作業(yè)批閱,怎么安排都行,從不挑揀,從無怨言。本職工作,學校工會小組長會、老協(xié)成員會、教職工代表會、教職工競賽活動等,遵循年初計劃,如期開展,雷打不變。材料方面更是要什么有什么。勤于記載是他多年養(yǎng)成的習慣。他有個專門的記錄本,領導會上講過些什么,他會原原本本記上去。幫你收好中心校幾名黨員同志黨費,錢點清交到你手上后,你要給他開張收條,然后他將收條粘貼到他的記錄本上。
有一次,中心校章校長無意看到了他的記錄本,暗暗吃了一驚:“天啦!什么都記著,是不是別有用意呢?”
對老柴的一些做法,我也覺得不好理解,記那么多看起來毫無意義的東西,有什么用呢?不久后發(fā)生的一件事,似乎讓我明白了些什么。
一次行政例會上,老柴少有地、略有些激動地發(fā)言了。他說:“我本不想說,但不得不說一說,在我們中心校里,工會工作顯然沒有得到應有重視。我梳理了一下,已經(jīng)有好幾次行政例會沒有提到工會工作了,這是不正常的。工會工作是中心校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而不是可有可無?!?/p>
接下來,老柴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上級工會組織發(fā)的文件,選擇性地讀了一段又一段,內(nèi)容大致包括:各基層要重視工會工作,工會工作要有計劃開展,要確保工會活動經(jīng)費得到落實……
老柴的發(fā)言,有理有據(jù),入情入理,完完全全為的是工作。
正當我們你望望我、我瞧瞧你,不知怎么說好時,章校長開口了: “柴主席的發(fā)言很好!作為行政一把手,我沒有統(tǒng)籌兼顧好各方面工作,近段時間的確有些忽略了工會方面工作,我向同志們檢討。我現(xiàn)在表個態(tài),今后一定好好注意,也請同志們及時提醒,多批評、幫助我!”
章校長話音一落,我心里頭一熱,帶頭鼓起了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