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我對世事似懂非懂的時候,父親就說過:“穿草鞋或是穿皮鞋,那得看你的造化。”
其實,那時我也知道,父親口中的“穿草鞋”,就是和大多數(shù)農村人一樣,得面朝黃土,背朝天,整天穿著一雙草鞋,風里來雨里去,上山、下地,謀生活;說直白一點,穿草鞋的就是泥腿子一個,是地地道道的農民。
而“穿皮鞋”,就是體體面面的穿著皮鞋,坐在辦公室,吹著空調,不用日曬雨淋,體體面面、舒舒服服的過日子;說直白一點,也就是跳出“農門”,謀個一官半職或是當個別的什么的,總之,不再過世世代代雙腿發(fā)紅、雙手發(fā)黑的日子。
我八歲那年,鄰家的大學生在上海工作,帶著媳婦回家了。院子的人老遠就喊:“狗娃子,出息了,穿上皮鞋了,真好。”我特意多看了幾眼,梳著小分頭,筆挺的西裝,一雙皮鞋黑得發(fā)亮;旁邊狗娃的上海媳婦,一身洋氣,腳上的高跟皮鞋后跟有十幾公分高,走在鄉(xiāng)間小路上,屁股總一撅、一撅,走一步、停三步,還總抱住狗娃,生怕摔死。
“多洋氣,像個布娃娃,看那皮鞋多帶勁。”母親稱贊的聲音,眼里發(fā)著光。
“穿草鞋或是穿皮鞋,得看造化,狗娃造化了;穿上皮鞋了,不用再沾陽春水了。”父親抽著煙斗,還是那句話。
那時,鄉(xiāng)人很少有皮鞋。穿得都是些黃色解放跑鞋、防水用的“套鞋”,孩子們也就很少看到過皮鞋了。狗娃的皮鞋、西裝、娃娃般的媳婦就是我心中的夢,擁有一雙黑得發(fā)亮的皮鞋也就成了當時現(xiàn)實而又遙遠的夢。
再長大一點的時候,鄉(xiāng)人經濟好了,皮鞋也就普遍了。父親也給我買了雙,我放在床頭,好久都舍不得穿;可父親說:
“娃啊,買了你就穿吧,但你要記住,要好好奮斗,穿上真正的皮鞋。”
本來,我想穿著皮鞋風光一下,找一下兒時渴望的感覺;聽到父親的話,我醒了,我是農民,是農民的兒子,這一雙皮鞋改變不了我的命運。
高中三年,我再也沒要父親給買皮鞋,那雙皮鞋也就穿過那么幾回,我覺得農村娃兒,穿布鞋、黃色跑鞋實在、樸實;我一直努力、努力學習,想跳出這“農門”,穿上真正的“皮鞋”。
高考落第,心灰意冷;一氣之下,扔掉了父親給我買得那雙皮鞋。父親沒有說太多的話,只是默默在吸他的煙斗。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啊,兒啊,你要振作。”父親磕掉煙斗里煙灰,說了句。
原以為,父親會責怪我,會狠狠地罵我一通。我知道,我們世代務農,父親多么希望有個人像鄰家的狗娃子一樣,出人頭地;從此,過上雨淋不著,太陽曬不到的生活,父親心中那種 “皮鞋”情結一定出沒有解開,他很是希望我能扔掉草鞋,穿上皮鞋。
命運造化,老天捉弄,我兒時的情結,那穿上“皮鞋”的渴望,一下子就沒了。
沒得法,背上行李出外打工;風里來雨里去,兒時的夢想也蕩然無存。
過了兩年,弟弟上了大學,跳出了“農門”;父親一高興,破例買了雙三百塊錢的“皮鞋”,對弟弟說:
“兒啊,你得再努力,這雙鞋子送給你了,你可以不再穿草鞋了。”
說完,還是拼命地吸他的煙斗……
多年后的春節(jié),與弟弟一起在老家過年。父親老了,可還照例吸煙斗,還不停地咳嗽。
弟弟給父親買了雙高級皮鞋,說:“爸,你穿上吧,這東東穿上去舒服。”
“在鄉(xiāng)下,還是布鞋、草鞋穿得實在,那東西經不了風雨。”父親說。
我低下頭,看看我腳上穿得皮鞋。雖說回家前,我擦了又擦,但怎么也亮不起來……
或許父親說得對,我就不應該穿皮鞋,還是草鞋穿得舒服、實在;又或許我不是穿皮鞋的命,又難怪自己都覺得穿著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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