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民國二十五年,父親在舅爺爺?shù)囊]下,來到了黃橋鄉(xiāng)公所教書,鄉(xiāng)公所學(xué)校的校長是楊光宗,論輩分,父親叫他舅舅。
那時候,父親才十七歲,有的學(xué)生年紀和他差不多。父親教學(xué)對學(xué)生要求并不苛刻,他只是要求學(xué)生學(xué)習(xí)講究方式方法,并且把自己的學(xué)習(xí)經(jīng)驗介紹給學(xué)生,學(xué)生們對父親既親熱又尊敬。
楊校長看到父親所教的學(xué)生成績上升快,心里非常高興,他幾次和父親聊天,都是談?wù)搶W(xué)問,借機會試探父親。父親對校長非常尊敬,不僅因為是舅舅,還是上司,是一個不迂腐的上司。
楊校長把父親當(dāng)做左膀右臂,他張羅紅白喜事,都要父親隨他一起去,有些動腦筋的事情故意推給父親,父親無奈,只好盡力去做,盡力做好。
有一次,楊校長的一位姑媽去世,楊氏族人都去參加葬禮,楊校長邀請父親同行。一路上,楊校長問父親何謂孤子?何謂孤哀子?何謂哀子?何謂哀杖?何謂明器?為什么男的去世用竹杖?女的去世用桐木棍?
面對校長的問話,父親從容的答道:“父親去世叫孤子,母親去世叫哀子,父母都不在了,就叫孤哀子。死者之器具叫明器,借以神明之道;孝子之杖叫哀杖,用來支撐哀痛的軀體。
男的去世用竹杖,因為男人主外,節(jié)在外。女的去世用桐木棍,是因為女人主內(nèi),所以節(jié)在內(nèi)。”
“不錯!看來你對這方面有所了解。今天交給你一項任務(wù),祭姑媽這篇祭文由你來寫,由你來念,年輕人嘛,多鍛煉鍛煉也是好的。”楊校長笑著說道。
“校長,我從來沒寫過祭文,我怕寫不好,見不得大場。”父親推脫道。
“沒關(guān)系,人非生而知之,慢慢學(xué)吧!寫好了我給你修改一下。”楊校長說道。
父親無奈,只好答應(yīng)下來,一路上心里捉摸著怎么去寫?來到死者家里,父親要了一張白紙,把自己打好的腹稿寫在紙上,一盞茶的功夫就完成了。
楊校長拿著祭文看了一遍,贊不絕口。
“中藩,一篇祭文一眨眼功夫就寫好了,你是怎么做到的?”楊校長好奇的問道。
“路上,你交給我任務(wù),我一邊走一邊想,盡量做到語言通俗易懂,把‘生死祭奠’融入文中。”父親說道。
“好!多多磨練,日后必成大器。”楊校長夸贊道。
喪禮上,父親代表楊氏宗族上外祭,楊校長當(dāng)了司禮生,父親就是讀祝生,執(zhí)事者和主祭生都是楊氏族人。
父親第一次面對這種場合,心里未免有點緊張,當(dāng)司禮生喊道:“讀祝生詣向祝所就位,跪——開讀——”
父親緩緩地來到靈柩前跪下,聲淚俱下的念道:
時為民國某年某月某日,內(nèi)侄某某等謹以三性祭禮、香燭財帛庶羞不腆之儀,致祭于新故姑母某門楊氏老孺人之靈柩前,而悼以文曰:
嗚呼,世間傷心之事,莫過于生離死別,生離還有會面之時,死別永無相見之期。古田橫做哀思之賦,韓公著祭奠之禮,死而不悼,悼而不哀,哀而不傷,傷而不痛,至于獻酒呈肴者,虛文假意也。
今我等之與姑媽宜屬一本,血肉相親,無何一疾不起,遽然長逝也。想我姑媽生前,賢良淑德,勤儉持家;起早貪晚,績麻紡紗;織布裁剪,樣樣不差。嚴于律己,寬厚待人;說話和氣,做事公平;鄰里和睦,親戚熱情;教子有方,遠近聞名。對于侄兒侄女,如同親生,每次見面噓寒問暖,和藹可親,有什么好吃好喝總是不分手背手心。姑媽啊!姑媽,你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侄兒本想報你的恩,又誰知你不聲不響命歸陰。姑媽??!姑媽,黃泉路上冷清清,西去陽關(guān)無故人,侄兒聊備三性酒禮在道旁,你的靈魂如不爽,痛飲三杯出陽關(guān)。
來格來歆,哀哉尚香。
父親念完祭文,全場傳來了一片贊揚聲。
“中藩,發(fā)揮得不錯,只是語言表達方面還要注重語氣、聲調(diào),掌握高潮時期的悲哀情緒。”楊校長說罷自己做了示范,父親聽了牢牢記在心上。
父親在鄉(xiāng)公所的第二年,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幸虧他學(xué)識淵博,才不至于出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