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南多山，或有名，或無名，大山腳下的村莊就叫大山村。從連綿起伏的山巒里出來，是小橋流水，是農(nóng)舍平田，是地間作物，黃泥壘的房子，矮矮地擱在路邊。房子四周用細(xì)竹圍了一道籬笆，種上一些果樹，有桃樹、梨樹、橘樹或一兩株酸梅樹，婆娑著枝葉，十分茂盛的樣子。房子被掩映其間，斜出一角青檐，像一面酒旗。

籬笆外是水田、溪澗、山坡，坡地上全是被摳出來的一塊塊巴掌大的水田。春天，田了貯滿了水，清清瑩瑩亮著，像面鏡子，留了天上的流云，卻與天無語。里面有稀稀落落的野草，或者遠(yuǎn)處有水牛，依了田埂，捋食青草，放牛的老漢手里抓件紅色塑料雨衣，尋了路邊一塊裸露的石頭，將雨衣擱在屁股下面，摸出一根煙，點了，寂寂寞寞地望著遠(yuǎn)處走神，姿態(tài)悠閑，與人間無關(guān)。還有一些小鳥，從天空呼啦啦地飛過，偶爾有只小雀，躍上牛背，啄幾口，立住了頭，四處望望，看這青山綠水。

山對面的平地上，半天不見一個人影。

風(fēng)過處，絲絲的聲音都辨得出，耐不住寂寞的狗，玩著追逐的游戲，聽見陌生人的聲音就高聲吠叫幾聲，把厚重的山彈動幾下，然后一切又歸于平靜。房子像披著歲月外衣的老著，斑駁的墻面被風(fēng)寫滿了詩，瘦骨嶙峋里裝滿了時間的力量。房子與院落、水田、青山、白云平靜地相處著，窮也好，富也好，不做任何辯解和表述，只是以靜默地姿態(tài)庇護(hù)著生命。房子可以一代代傳承，以至于每一處角落、每一塊青石，都有歲月的意義，歷史因為這種傳承，才保留了血肉豐滿的過往。

一條小路，像一條發(fā)白的草繩丟棄在山坳之間，沿著小路蜿蜒而去，可以去到一個叫研缽井的地方。一路群山林立，叢林密布，只見路邊風(fēng)吹草倒伏的樣子，路旁也時常有山雞、野兔出沒，還有不知名的怪鳥立在枝頭哇哇叫著，膽小的人會覺得毛骨悚然。此處是腰別柴刀的砍柴人或身背長銃的獵戶必經(jīng)歇腳地，這里山風(fēng)清徹，更有沏人心脾的泉水，尤為驚訝的是三株云杉，直聳云霄，任七八壯漢也合抱不來。老人常神神秘秘地說，那些云杉是成了精的神靈之物，七十年代哪村有個后生，砍柴時在衫樹下小解，回家后一病不起，說是夢到一條青色小蛇，也有說是巨蟒，纏住了他的脖子，后生的老父親選了吉日，用篾籃提了貢品，上山拜祭過那棵杉樹后，后生才逃過一劫。由于近年的山林開發(fā)，山泉已趨近干涸，只留細(xì)細(xì)地一縷若游絲，讓我們?nèi)缟耢`般敬畏的云杉也顯龍鐘之態(tài)，再不復(fù)當(dāng)年雄姿。

湘西南的山群，武岡的青石城墻，黃泥碧瓦的大山村，它們像大師筆下的潑墨畫卷，靈動不失魂魄。這里的居民，經(jīng)年累月，寂寂無聞，勤勤懇懇，卻意志堅強(qiáng)，守著那片土地，在青山綠水間，也過殷實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