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今年的三月已近尾聲，春天仍將繼續(xù)她的腳步。在詩人黃家老屋，房前屋后山坡上，褐色的泥土和桃樹是一樣的顏色；床上的老骨頭嘎吱嘎吱，喊著歲月的痛；還有小腳的姑姑抽著旱煙、癟瘦的嘴一吞一吐就像門口寺前河的魚兒；父親挑著新劈的片柴、挑著黃家老屋的山、總是踩著日子的兩端、總是把黑踩在腳下。詩歌語言平實又有調(diào)皮機智的閃光點，讀來親切，如身臨其境。也許是清明臨近，更容易使人懷念故人，心底不由泛起回鄉(xiāng)的念頭。

春天記事（組詩）文/黃天賜
 

又是三月
又是三月，又是桃花開
在黃家老屋，房前屋后山坡上
褐色的泥土和桃樹是一樣的顏色
正午的陽光下
地氣如嵐般裊起
滋潤纏繞，桃樹使勁往上長
這些鄉(xiāng)村隨處可見的植物
有一捧泥土就開花
就描摹春天
像黃家老屋的女子
像我鄉(xiāng)間扎根的姐姐
短暫的青春
扛不過農(nóng)事的流水

節(jié)令
清明 谷雨 小滿 芒種
這些千年不變的節(jié)令
最能感知的是泥土
是小草
是飛去又飛回的紫燕
是忙忙碌碌的螞蟻
是我家的老水牛
是掛在西屋梁上的犁耙鋤頭
是母親藏在舊布袋里的瓜種豆種
是父親那張老木床
床上的老骨頭
嘎吱嘎吱，喊著歲月的痛

姑姑
我見到姑姑時
姑姑已經(jīng)老了
已經(jīng)是六個孩子的母親
一雙小腳
奔跑在那個叫吳洲的田埂上
一晃一晃的
隨時要被風(fēng)吹走的樣子

姑姑喜歡抽旱煙
喜歡在累了的時候
癟瘦的嘴一吞一吐
就像門口寺前河的魚兒
奮力地向上游
我沒有看到過姑父
他已經(jīng)走了很多年
我只看到漆黑的夜里
姑姑的煙鍋
常常一閃又一閃

遠(yuǎn)山
站在黃家老屋的鳳形山
一個藏著我根的地方
看鷹飛過頭頂
淡落在遠(yuǎn)山的灰蒙里
一個少年的瞭望
往往就是一個下午

后來我去了遠(yuǎn)山
去了遠(yuǎn)山之遠(yuǎn)
卻沒有像鷹一樣飛過
也沒有看到鷹一樣的遼闊
我只是一個打工者
再遠(yuǎn)也被鳳形山系著

夜路
黃家老屋離縣城很遠(yuǎn)
遠(yuǎn)得要起早摸黑
遠(yuǎn)得要提心吊膽
遠(yuǎn)得在半夜里看時辰
才能趕上每天一趟的客船

那條麻石山路起起伏伏
被夜色打磨得泛著淺白的光
父親挑著新劈的片柴
挑著黃家老屋的山
在黑夜里小得只是一個黑點
常常被路邊的茅草遮掩
被茅草上的白霜和露水欺負(fù)
打濕那身單薄的衣衫
他總是第一個趕到碼頭
把柴擔(dān)子穩(wěn)穩(wěn)地放上船頭
仿佛就看到了希望，仿佛就聞到了
我在學(xué)校飯盒里的菜香

父親總是踩著日子的兩端
總是把黑踩在腳下
回來時，往往等不及船靠岸
太陽就落下了山崗

一棵樟樹
春天來了已經(jīng)有些時日
那些早開的花兒
像一個過時的婦人，開始卸妝
這個南方的都市枝繁葉茂

從火車站出來往北走
大道寬廣，我在人行道上
偶然碰到一棵樟樹
像我一樣灰頭土臉的樟樹
粘滿了鄉(xiāng)下黃泥
粗大的草繩密匝匝圍在身上

多么親切，他一定和我一樣
剛剛來到這座城市
雖說有些傷痛
雖說有些遲鈍
可向陽的枝干還是努力探出了鵝黃
我深知，這些細(xì)芽雖然晚了一些
雖然有些緩慢
卻是他爭取的前程

一只麻雀落下來
一只麻雀落下來
落進(jìn)了那片蔥綠的矮冬青
這是一個單位的舊宿舍
現(xiàn)在住著一些外來的打工者
那片矮冬青就在我的窗外
就在小區(qū)的空地上

一大早一群麻雀就嘰嘰喳喳
就飛來飛去
我聽不懂它們說些什么
它們集體的鳴叫
它們驚悚得雜亂無章的飛行
好像在引起我的注意
又好像在向我訴說什么

那只落下來的麻雀
就是把窠筑在
墻外廢舊水管里的那只
它的毛色，它的叫聲
和我老家的一模一樣
可它再也沒有飛起來
像我老家的麻雀
也是越來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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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chuàng)詩歌欄目編輯：水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