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三疤子（下）

原創(chuàng)  紅樓一癡 

        岑田煌死了，按照當(dāng)?shù)亓?xí)俗，三天后必須下葬。葫蘆坳家家戶戶出力幫忙，只求死者入土為安。下葬前的那個晚上，追悼會在族長岑焦?jié)傻闹鞒窒抡匍_，各位鄉(xiāng)親、族人三獻花后，禮生宣讀了祭文。掩棺釘板的時候，舒三疤子帶著大隊支委的幾個人來了，他要楊百順宣布了支部對岑田煌作的結(jié)論：“岑田煌，非法帶領(lǐng)村民開荒墾地，侵占大隊的土地，這個壞蛋分子畏罪自殺，死有余辜。盜竊生產(chǎn)隊農(nóng)藥，破壞社會主義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支部決定扣除岑田煌家口糧五十斤。”

       岑焦?jié)蓺獾卯?dāng)場暈倒，半個時辰才緩過神來，他拍著大腿大罵岑生彪不積德積善瞎了眼睛，大罵老篾匠岑子松收留了白眼狼怪不得打了七十年光棍罪有應(yīng)得。

       右葫蘆坳的隊長岑田方，聽說舒三疤子在喪禮上開批斗會，特意來蓋棺定論，擔(dān)心下一步挨斗的就會是他岑田方。岑田方與岑焦?jié)缮塘?，這個不好對付的舒三疤子越來越囂張，得志就猖狂，是該糾集族人給他個下馬威了。岑焦?jié)晌ㄒ豢梢詣佑玫木褪亲约旱纳矸菖c權(quán)威。方圓數(shù)十里，誰人不敬重他？何況族里學(xué)問、人品、輩分最高的就是他岑焦?jié)闪恕?/p>

        岑田方說：“澤老，舒三疤子到底是哪里逃難來的？這個人敢興風(fēng)作浪，不把幾千人的大族岑家人放在眼里，是要弄清他的來頭，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了?！?br/>

         岑焦?jié)烧f：“弄清楚來頭也不是不可以。問題是他獨身一人來到上門坳，窮得叮當(dāng)響，你怎么查他？他是個大隊書記，不查還罷了，要查個革命烈屬出來，只怕大家都頂不住?，F(xiàn)在誰還敢出來講話啊，出來講話的早就打成右派了。哎——這世道——”

       岑焦?jié)尚睦锴宄?，他這個族長不頂用了。四清運動之后，連祠堂都毀掉了，帶頭砸祠堂，燒神主牌子的就是凡癩子，舒三疤子傳達了命令之后，凡癩子與他的侄兒二毛陀披掛上陣，一眾案幾香爐，桌椅板凳，噼里啪啦砸成了柴火，岑氏歷代先祖排位悉數(shù)化為灰燼。當(dāng)初除了岑焦?jié)膳R凡癩子數(shù)典忘祖下世不得為人，其余人只在心里詛咒，老天有眼，老祖宗有眼，時候一到必有報應(yīng)。

        事情比想像的來得早。舒三疤子見岑田方?jīng)]有動靜，開始輪番對他開斗爭會了。雙搶一結(jié)束，社員們還來不及喘一口氣，舒三疤子就在廣播里大話，什么政治--政治學(xué)習(xí)不能放松，階級敵人要--要經(jīng)常敲打。歪二大隊支部五個人，每人一個晚上，舒三疤子帶隊，從各生產(chǎn)隊抽調(diào)貧下中農(nóng)骨干，尤其是與岑田方關(guān)系不太好的都參與斗爭會，每晚記工分十分。

        盡管雙搶結(jié)束了，其余農(nóng)活照樣繁重，待岑田方拖著疲憊的身子洗澡上床睡覺的時候，舒三疤子帶著凡癩子、二毛陀，以及與岑田方有屋場之爭的鄰居岑田寶組成了批斗小組，召集葫蘆坳的社員來參加岑田方的批斗會，斗爭會就設(shè)在岑田方的堂屋里。岑田方被揪出來，他一家老少都害怕得不敢出門。葫蘆坳的人聽說是舒三疤子來了，出來幾個膽小的，其余大小爺們，黑燈瞎火的睡在床上，都不愿意去見三疤子那副嘴臉。何況岑田方是條漢子，受族人敬重，他舒三疤子才是一只白眼狼。

        岑田方被他們反手綁在廊柱上，筆直地靠著柱子站著，逼他交代問題。凡癩子拿一根趕牛的竹梢子抽他的腿，厲聲呵問：“四九年解放，共產(chǎn)黨打到城里的時候你在家里干什么？”

      “凡癩子，好丑大家伙都是一個祖宗的子孫。解放的時候我才多大，高小還未畢業(yè)，那個時候懂什么呢?！贬锓秸f，“我揭你老底，你爺爺，你父親本來是要被殺的地主，不就是捉了幾只老母雞給了解放軍吃了嘛，那個當(dāng)官的向你爺爺透漏了信息，你家里才趕緊把田產(chǎn)賣了，三進四出的房子也賣了，要不哪里還輪到有你今天的威風(fēng)？我家里窮，我娘舍不得那只老母雞，這就成了罪過了？這就是對黨不忠了？這坳坳里方圓十幾里，哪個不知道我岑田方是老貧農(nóng)根子？”

       凡癩子一臉羞愧，占不了上峰，岑田方這么一說，他心里像打了鼓，咚咚咚響。凡癩子是生產(chǎn)隊長，白天不同于普通社員，他不用干重活粗活，白天有時間養(yǎng)精蓄銳，晚上他隨同支委成員接二連三地斗爭岑田方，先是再岑田方自己的堂屋里，用牛梢子抽腳手，后來輪流到個生產(chǎn)隊露天禾場，五花大綁跪在地上。舒三疤子帶隊之后，接下來就是組織委員帶隊，然后民兵營長，宣傳委員，大隊秘書，宣傳專。岑田方折磨了十來天，已經(jīng)骨瘦如柴了。他似乎習(xí)慣了，他由頂嘴，辯解到沉默，任憑你們惡毒攻擊，任憑他們使出花招摧殘他，他始終一言不發(fā)。

       他實在被折磨得好無力氣，眼看就要出人命了。舒三疤子見情況不對，大清早就假惺惺來到葫蘆坳，對岑田方的老婆說：“公社-公社說了，把你男人--作--作為頭頭在批斗，要交出他的后臺，才--才--有保命的退路?！迸藝樀貌桓一卦挘灰粋€勁地說何地了何得了。舒三疤子看著岑田方的女人半晌不說話，卷起喇叭筒抽了一會兒煙，裝作無事一樣，起身要走。女人撲通一聲跪在了他的跟前。舒三疤子趕忙后退一步，遲疑一下又前進一步，拉她起來。三十多歲的女人，瘦是瘦了點，還算清秀。舒三疤子心里嘀咕了一下，說：“不要--來這一套--套，你男人傷--傷得也--也不輕，這個可--可不是我的錯，你跟我去公--公社一趟，把岑田方--后臺--后臺啊交--交代出來，就沒他什么-么子事了。共--共產(chǎn)黨--他是--是講人道主義的，總--總不會--把他打--打死嘛?！?br/>

        岑田方的女人聽出了舒三疤子的意思，當(dāng)即狠心進廚房抹了把臉，背個竹水筒子就跟著舒三疤子上了山路。

       女人低著頭，步伐很快。在山里穿梭的人，不怕這羊腸小道。舒三疤子緊跟其后，氣喘噓噓。離公社還有三里多路，前面一條河，河水基本干涸，只有極細小的流水咕咕而流。舒三疤子吆喝一聲：“要--要命么！——”女人一聽嚇了一跳。停下來，蹲在地上不動。舒三疤子跑上來，拍著胸脯，叫著：“太熱--河里橋墩--橋墩，涼快--涼快一下?！迸四母也灰溃氉韵热チ藰蚨障?。

       舒三疤子扯掉了女人的衣褲，女人早就嚇得不敢吭聲，隨他蠢笨地擺布。完了，他滿頭大汗地說：“老子扒拉--扒拉了十幾年--沒--沒造出個崽，今天老子--干--干--干了你，留下個種，你男人--你男人--就保命了?；厝?-回去吧，我給公社--公社--書記，書記講一聲，岑焦?jié)赡?-那老不死--就是，就是最大的壞蛋。”

       女人張開雙腿，似乎麻木了一般，遲遲不拉上褲腿。舒三疤子取下草帽順勢蓋在她的大腿上，貓著身子從橋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