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基達標驗收結束后，過了半個月局里就開了表彰大會，江沖學區(qū)得分最高，胡大壯被評為突出貢獻者。會后黃廣森拍著胡大壯的肩膀說：“工作做得好，這次韓山的檢查驗收是江州第二名，萬書記很高興，說一定要開個表彰現(xiàn)場會。大壯，萬書記很欣賞你啊，多次表揚你為韓山美食文化做出重大貢獻。”胡大壯非常激動，不管局長的話是真是假，這樣鄭重其事地說出來，肯定是熱乎乎的。他覺得有必要瞅個空去拜見一下萬重山，向萬書記匯報一下學區(qū)的工作，同時為翹友協(xié)會爭取點資金。作為翹協(xié)的執(zhí)行副會長，具體工作還是他胡大壯在出力。
萬重山到韓山當縣委書記是第四個年頭了，他原是江州市委組織部的副部長，用他自己的話說是“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因為計劃生育考核韓山被省里點名亮了紅牌，一票否決，縣委書記與縣長雙雙被換。韓山是農業(yè)大縣，人口110萬，富余勞力多，經濟狀況不好，是省級貧困縣，所以萬重山始終認為自己是充了軍的。
胡大壯到縣人武部招待所碰運氣，看萬書記有空沒空。一大清早，胡大壯就騎摩托車趕到人武部，站崗的武警小伙子告訴他，萬書記一般是七點出門，住在華信樓2單元303房。胡大壯在單元門口等候半個小時，萬書記出來了，腋下夾著個小包，右手握著報紙。胡大壯急忙迎上去問好，萬重山停下腳步，上下打量一番，不等萬書記開口，胡大壯就自報家門?！芭杜叮憔褪呛髩寻?。似曾相識，你名氣大得很啊。上次韓山酒店的鴨全席是你親手做的？省計生委領導喜歡得不得了啊。來來來，回房里說話?！?/p>
萬重山握著胡大壯的手轉身就往回走?？吹贸?，胡大壯這次運氣真心不錯。領導是切忌走回頭路的，而萬書記竟然因他反身回房，還與他肩并肩地走一路談笑風生，對于僅有一面之緣的胡大壯來說實在是三生有幸的事情。萬書記親自給胡大壯倒了開水，拿起大哥大給市委辦主任打電話說今天的會議推遲半小時。胡大壯坐在沙發(fā)上雙腿并攏，小心翼翼捧著水杯，第一次與萬書記零距離接觸，他還真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萬重山卻先開了口。“胡主任，我代表韓山百一十萬老百姓感謝你啊?！?/p>
胡大壯心里一驚，額上微微冒汗?！叭f書記，您這么說我經受不起啊，我會折壽的。我小胡只是一個小小的學區(qū)主任，股級干部，怎么承受得起萬書記您這樣的表揚？。”胡大壯忐忑不安。
“我是講的真心話——上個月的計劃生育檢查，省計生委副主任坐鎮(zhèn)韓山，你掌勺的鴨全席，得到領導首肯，說是可比清宮滿漢全席，尤其贊賞你做的鴨翹翹，那個高興勁在韓山是少見的。那天下午的接待遠遠超標，光是飛天茅臺就多喝了三件。小胡啊，你知道的，接待就是生產力嘛，領導一高興，我們的計劃生育工作就過關了?！?/p>
胡大壯看萬重山心情倍兒爽，他就漸漸平靜下來了。緩緩地說：“萬書記，我想向您匯報一下工作?！?/p>
萬重山說：“你說你說，有什么請求，組織上能關照的一定關照。”胡大壯說：“韓山絲鴨是全國最好的品種，歷史悠久，縣委縣政府很重視鴨業(yè)發(fā)展。為了推動韓山特色產業(yè)，服務韓山百一十萬百姓，江沖學區(qū)計劃在鄉(xiāng)農校辦個韓山絲鴨研究所，這個本來應該是農業(yè)部門的事情，但是我覺得學校也有義不容辭的責任啊?！?/p>
萬重山沉思了一會兒，他掃一眼胡大壯泛著紅光的臉，微微點頭，說：“胡主任是個有眼光的人。韓山的經濟不景氣，就是有大量不作為的部門領導在胡搞瞎搞亂搞。絲鴨產業(yè)是韓山的拳頭產業(yè)，幾千年歷史，是韓山祖宗賜給我們的致富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鴨子就要吃鴨子，韓山的鴨業(yè)一定要發(fā)展，一定要壯大，胡主任你已是韓山美食名片，任重道遠啊。韓山還需要更多你胡主任這樣的行家里手哩，韓山絲鴨要產學研一攬子搞。我表態(tài)，近期邀請四大家領導，組織農業(yè)、水利、畜牧、教育部門，到江沖現(xiàn)場辦公。你們寫個可行性報告啰，搞個具體方案出來交政府辦與農業(yè)、水利、畜牧局，同時知會江沖鄉(xiāng)黨政一把手與農業(yè)、財貿副鄉(xiāng)長。所需資金，不打折扣?！?/p>
胡大壯見萬重山如此懇切，心里頗為高興，順勢又說：“萬書記，民政局下發(fā)了通知，年終了，各類組織協(xié)會要例行檢查。我們翹友協(xié)會計劃舉行首屆品鑒會，我們誠心邀請您來指導工作，農林牧副漁旅游都在被邀之列。我們想要借這個機會推廣韓山美食文化，做強做大韓山鴨副產品，邀請省電視臺現(xiàn)場直播。只是，目前資金還有缺口?！?/p>
萬重山很高興，他覺得他要發(fā)就靠鴨。這個是很有意義的事情，鴨產業(yè)做好了不但可以更好地發(fā)展加工業(yè)，以鴨為主題的旅游業(yè)也會帶動起來。“好吧，這個是為韓山百姓謀福利的好事情?！焙髩蚜ⅠR從包里拿出一份報告，萬重山擰開鋼筆就簽了字：所需資金伍拾萬，擬從山塘水庫維修基金里撥付。萬書記握著胡大壯的手，贊許地說你們翹協(xié)工作開展得不錯，鴨農支持力度也很大，要一如既往，要再接再厲。殷殷期許，令胡大壯激動不已。
黃廣森對胡大壯有點想法，萬丈高從地起，胡大壯走上層路線把他這個局長甩到了一邊，有啥子事直接找縣委書記，他心里自然不爽。黃廣森要小宋打電話給李新柳，下午三點在韓山酒店開會。李新柳立馬就打通了黃局長的大哥大，咬著舌根說局長啊我這幾天不方便，要胡主任來開會算了吧。黃廣森心想女人嘛總是有幾天不爽的，說那你禮拜六下班前來局辦公室匯報一下工作吧，你們一起來，那個農校絲鴨研究所的事情，具體情況我還不太清楚。
禮拜六下午五點半，胡大壯騎車載著李新柳來到局辦公室。司機小宋說去韓山酒店吧，不要騎車了，黃局長一再吩咐了，要我轉告胡主任，摩托車載人不安全，以后開會局里來接李主任。李新柳抿嘴一笑，胡大壯心里隱隱有了一種酸楚。黃廣森與美食家協(xié)會三個副會長早就在酒店的包間里等候了，胡大壯剛進門，黃廣森就說：“小宋在柳山搞了二十多個優(yōu)質鴨翹翹，等一下翹協(xié)五個理事與絲鴨養(yǎng)殖協(xié)會的幾個哥們要來。今晚看你的手藝了，當了兩年學區(qū)主任，千萬不要忘掉老本行哦?！焙髩崖牫鼍珠L話里有話，不便多嘴，徑自去了廚房。
胡大壯把一大盤鴨翹翹端上來，這次他是用糖醋熘的，柳山鴨翹的特點就是騷勁足，經胡大壯三番五次的燜熘之后，再用糖醋滾幾番，那種酸甜之中帶著點悶騷的味道，這些嗜翹如命的人大贊胡主任手藝精進了，這種做法吃著開胃。黃廣森調侃說胡主任大學畢業(yè)了手藝自然就漲上去了。
黃廣森還是喜歡喝“柳山農民大曲”，李新柳說局長還是那么低調啊，米酒不健康甲醇超標呢。黃廣森說新柳啊，你哪里懂酒呢，那些白酒都是勾兌的，真正的美酒就是咱們韓山，咱們柳山老百姓用糧食釀造的，這個“柳山大曲”是好東西，你看它是水的形狀，火的內容，力量的源泉，團結的象征。說完端起杯子向各位支持翹協(xié)工作的同志們敬酒，黃廣森素來就是喜歡一口悶的。
李新柳給黃局長滿上后，黃局長拉了拉她的手，柔軟細膩，說新柳同志長大了，成熟了。李新柳說女人嘛過了三十就老了，還不長大待何時啊。胡大壯聽得糊里糊涂了，就問怎么說長大了，成熟了，李主任孩子都長大了呢。黃廣森就斜著眼看著胡大壯，語調沉重地說：“胡主任啊，我問你長大的標志是什么？成熟的標志又是什么？”問得胡大壯一臉茫然。接著黃廣森不緊不慢地說：“長大的標志就是憋得住尿，成熟的標志就是憋得住話?！闭f罷朝大家哈哈一笑，滿桌人不明就里也哈哈大笑起來。胡大壯心里清楚，今晚不便言談。
酒酣耳熱之后，那些后勁兒十足的酸甜的柳山鴨翹翹就被消滅殆盡了。小宋送回黃廣森后，胡大壯已經在局長家門口等候了，胡大壯扶著黃廣森晃晃悠悠上了二樓，關切地問黃局長今晚盡興了是不是喝得有點兒高。黃廣森立馬就步履穩(wěn)健起來，說話也不吞吞吐吐了，說客廳里說話去。
黃廣森問胡大壯翹協(xié)的年會贊助資金到位了么。胡大壯說水利局的錢撥付到位了，幾個養(yǎng)殖場的錢基本到位?！班?，嗯。到位就好。你去找萬書記，他有何吩咐么？”黃廣森喝了一口大紅袍，故意把氣息拉得很長，茶水在杯子里有被抽走的嘩嘩聲。
“順利順利，他很樂意不假思索就簽字了，也沒說什么?！?/p>
“大壯啊。你要成熟起來，說話留三分啊。翹協(xié)其他幾個副會長都知道萬書記給你批了50萬?！?/p>
胡大壯從夾克里摸出一個包遞給黃廣森，輕聲說：“我胡某人知道怎么辦的。按口頭協(xié)定，協(xié)會拉到的贊助提成百分之十，這五萬就是局長您的辛苦費了?！?/p>
“又亂說話了，我說你總是憋不住啊。我黃廣森會要這個錢嗎？是誰辛苦啦？我只是早打了個招呼而已，最需要感謝的還是人家……”黃廣森對他一臉的不屑。
韓山縣委縣政府決定把鴨業(yè)作為經濟發(fā)展戰(zhàn)略來定位，尤其是萬重山決心很大，他在常委會上提出年底的兩個重要活動要認真策劃組織，“韓山縣絲鴨養(yǎng)殖研究中心”在江沖農校掛牌，要抓住這個契機，店里推進韓山鴨產業(yè)發(fā)展，推進韓山鴨文化、美食文化的宣傳，做成專題片在江州以外的地區(qū)發(fā)行。同時決定由黨群副書記邱少正具體負責聯(lián)絡韓山翹協(xié)首屆品鑒會暨鴨主題旅游節(jié)開幕工作，協(xié)調各方關系，人事調度，資金運作，酒店安排，景點接待等。
韓山絲鴨養(yǎng)殖研究中心在韓山四大家與農業(yè)、林業(yè)、水利、畜牧、教育、科協(xié)等部門的配合下，順利揭牌，行政級別為正科級。畜牧局局長兼研究中心主任，教育局長黃廣森兼任常務副主任，江州特級廚師、韓山翹友協(xié)會執(zhí)行副會長胡大壯兼任副會長，下設養(yǎng)殖股、質量檢測股、產品加工股、宣傳股、后勤保障股。胡大壯從股級提升為副科級干部。韓山盛產絲鴨的鄉(xiāng)鎮(zhèn)發(fā)展到了十七個，城內兩個辦事處有鴨產品深加工作坊近40家，都是規(guī)模企業(yè)。
韓山翹協(xié)首屆品鑒會暨鴨主題旅游節(jié)12月底如期舉行了，時間之長，規(guī)模之大前所未有。為期半個月的節(jié)日，韓山的各大小酒店客人爆滿，旅游收入，鴨產品收入遠超預期突破了三個億?？h委書記萬重山在總結會上宣布給予韓山絲鴨研究中心、韓山翹友協(xié)會、美食文化交流協(xié)會重獎，對貢獻突出的胡大壯獎勵夏利轎車一輛。
表彰會后，胡大壯專門請李新柳在韓山大酒店搓了一頓。他們在一個情侶間相對坐下，輕音樂響起，是鄧麗君小姐的《粉紅色的回憶》，“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壓心底壓心底不能告訴你……”李新柳說：“夏天的翹翹已經過去了，現(xiàn)在是冬季了還要回憶么？”胡大壯說：“鴨心底鴨心里，鴨在心底你沒聽出來么？”兩人相視而笑。在朦朧的燈光下，胡大壯舉著橘紅的酒，迷情地說，新柳啊，今晚就讓我做你的鴨。李新柳半推半就地回答說可是我并不想做你的翹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