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每個人的一生中總有些關(guān)鍵的時刻，當(dāng)身處其中時，或許并不覺得。但在若干年后再回過頭來審視，忽然發(fā)現(xiàn)那些事，甚至那些點點滴滴的瑣碎竟是那么得意味深長。所以，怎能不感嘆命運的巧妙，仿佛一切都是天注定。

       天注定！我的人生就這樣啟航了。一切緣于那一年，而這幾十年來的人生軌跡，精確得如同拋物線一樣，全由起初那一瞬間的條件決定了。縱使我現(xiàn)在醍醐灌頂，窺破了上天的奧妙，那又有什么用呢？那又有什么用呢？

      第一章 我與她

       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憂郁的我忽然在課桌里發(fā)現(xiàn)一封信。這封信放得很隱蔽，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的了。

       這是一封我期待已久的信?？粗鞘煜さ淖郑倚那槭幯?。信的內(nèi)容是一首詩，很傷感的一首詩：

       “似一曲不盡的悲歌縈繞在我心頭，
       你就是歌中最凄涼的音符，
       ……向著蒼天，我大聲呼喚：
       我的青春，我的純情，我的愛慕！”

       雖然這首詩很傷感，卻也符合我和她彼時微妙的心態(tài)，但得到明確的表示，我還是很高興。這種高興的心情無法形容?！短忑埌瞬俊防镉形飨墓鲉柼撝瘢?ldquo;你一輩子最快樂的地方在哪里？”也就是這種心情吧！

       一瞬間，我好象被電擊了一樣，天空忽然變得分外蔚藍，陽光忽然變得格外燦爛，我走路的腳步也忽然變得輕飄飄起來。我有一種想唱歌的沖動，這真是一種美妙無比的感受啊！

       這一切發(fā)生在預(yù)考前夕。其實人人都知道：預(yù)考后，差不多三分之二的人將被刷下。那些離愁啊，那些模模糊糊的愛啊，無不縈繞在懷春的少男少女心中。

       現(xiàn)實是殘酷的，她被刷下來了，而我則以高分通過。她的成績平素也還過得去，為什么會這樣呢？有一陣子，我很內(nèi)疚：內(nèi)疚自己迫于世俗的眼光和學(xué)校老師的壓力，不敢大大方方地和她往來，甚至連手都沒有拉過，一切只在不言中。我也很后悔：或許我們關(guān)系更密切些，讓彼此孤獨彷徨的心有個照應(yīng)和默契，讓心情變得歡快陽光，這樣于她于我可能都是好事情。后來有了更多的經(jīng)歷，我更是堅信這一點。

       她的確是一個出色的女孩子。個兒高挑，皮膚白皙，微微有點豐滿，很文靜的模樣，正是我喜歡的類型。每當(dāng)靠她很近的時候，我總有種心跳加速的感覺。

       若干年后，我和她終成眷屬。每當(dāng)我提及這段往事時，她總是狡黠地反問：“我有寫過那封信嗎？或許是別的女孩子放在你課桌里的呢！”

       我確實有點迷惑。真正熟悉她以后，我才知道：她遠不是那個外表看起來文靜的女孩子。她的內(nèi)心比我強大得多，行事剛毅果斷，雷厲風(fēng)行，不屈不撓。更重要的，她對文學(xué)啊，詩歌啊這些酸酸的東西一點也不感冒。而我，當(dāng)年卻是才華橫溢，光芒四射的校園才子。

       她也并不是一直關(guān)注我的，更多的也許是我的自作多情和暗戀吧。她的心氣很高，她以為自己能上非常非常好的大學(xué)，甚至是我都不敢企望的那種。原因是她的戶口在廣西，憑她在湖南讀書的成績，回到廣西考，上復(fù)旦也不成問題，這也是她心儀的大學(xué)。然而世事難料，她父親，也就是我后來的岳父大人，居然在高考前一個月，把她的戶口從廣西遷到湖南。這對她無疑是當(dāng)頭一棒！從此改變了她的一生，實在是人生之莫大的悲劇。

       她的高傲和優(yōu)雅頃刻間被徹底擊碎。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去經(jīng)歷這種人生刻骨銘心的巨變。憑著以后我對她的了解，她本應(yīng)該有一條輝煌無比的人生道路的?。?br />
       每每談起這些，她表情淡淡的，而我則悲憤莫名。她說：“你激動什么，若我的人生道路一帆風(fēng)順，我們還會有機會在一起嗎？”我默然。

       上天阻止了她的步伐，掩蓋了她的光芒，難道就是為了讓我得到一個“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賢妻嗎？我自問沒有這么矯情?；蛟S結(jié)合我以后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來看，這一切啊，都是命運的安排，一言難盡。

第二章 錄取通知書

       預(yù)考之后的教室空空蕩蕩了許多，我的心也空空蕩蕩了許多，因為沒有了她的身影。而我的激情也仿佛在預(yù)考一戰(zhàn)中已淋漓盡致地發(fā)揮完畢。

       我是以不太好的狀態(tài)完成高考的。7月7，8，9這三天，炎熱無比，我的心也如同炎熱的空氣，根本靜不下來。那幾天，一直處于一種半失眠的迷糊狀態(tài)，好在憑著頑強的意志和平時踏實的功底，我還不至于太失常，當(dāng)然發(fā)揮是談不上的了。數(shù)學(xué)前面90分的基礎(chǔ)部分，我?guī)缀跞浀么鸢福际且郧敖佑|過的題目。但那些難度較大，分也很重的應(yīng)用題，在考場上我?guī)缀跏呛翢o思路。我也自知狀態(tài)不是很好，于是調(diào)整了自己的策略：那些做不出的難題，我就徹底放棄，不在上面浪費時間；那些做得出的題目，則反復(fù)檢查，確保百分百正確。

       分數(shù)線出來了，我超過重點線27分，和我自己估計的分數(shù)只差一分。從內(nèi)心講，我對這個分數(shù)不是很滿意，相對于我的預(yù)考成績，是退了一個臺階。因為我的第一志愿填的是武漢大學(xué)，要想上這個南方最著名的大學(xué)，一般要超過重點線40分才行。

       所以當(dāng)我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知曉了自己被所報的重慶大學(xué)錄取了，還是自己從來沒有想到過的機械工程系，我真是很意外。班主任老師笑瞇瞇地遞給我重慶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并祝賀我：“嗯，還不錯！”我心里卻象是打翻了五味瓶。

       表面上看，重慶大學(xué)也是一所名氣還算可以的重點大學(xué)，但終究不是自己心儀的大學(xué)，我心里還是一陣陣地痛，有一種想哭的感覺。我強顏歡笑，說一些言不由衷的話。

       我慢慢地穿行于空曠的校園，似乎還沒有從這種巨大的失落中恢復(fù)過來。走在熟悉的林蔭小道上，路過那些露天乒乓球臺，往日的歡笑仿佛就在耳邊。離愁更兼失意，眼淚霎時涌上眼眶。

       我一直很慢很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錄取通知書我已看了好幾次，是黃黃的底色，象海報一樣折疊成一本，上面有學(xué)校的介紹及好些圖片，似乎也不是我心中向往的那樣。我一邊走，一邊想：“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呢？”

       雖然我學(xué)的是理科，但我實際擅長的是語文，英語。并且我從來就沒有想到過要跟鋼鐵啊，機器啊，螺絲啊這些毫無美感和浪漫的東西打交道。我心目中多多少少還有成為一個作家的夢?；蛘呷パ芯抗旁娫~，沉浸在唐宋的世界里。

       有那么一會兒，我想到“不去讀這個學(xué)校算了”，但這是多么驚世駭俗的一個念頭??！要是說出來，還不被父母，師長，同學(xué)，親朋們罵暈才怪呢！要知道，別說是重點大學(xué)，就是考上中專，在人們眼里也是很榮光的事情！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我是再也不敢想的。

       我在心里嘆氣，覺得自己別無選擇。“或許我可以在學(xué)校里再去學(xué)些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吧！”我這樣安慰自己，調(diào)整情緒，裝出很高興的樣子回到了家里。

       父親和母親把那張錄取通知書反復(fù)看了又看，很滿意。鄰居們也多露出艷羨的表情。至少我是我們家族第一個考上大學(xué)的，也是這條街上第二個考上大學(xué)的，考的還是名牌大學(xué)。在一片賀喜中，我顯得很淡定，于是大家覺得我更難得。但誰又真正明了我的心？最失落的時刻是剛接到錄取通知的那會兒，這會兒，我得表現(xiàn)得高興一些才是吧！

第三章 父親送我上大學(xué)

       我們一同考上重慶大學(xué)的有四個。其中一個周姓同學(xué)的父親是政府部門的，很有活動能力，人又特別熱情。他很快找到我家，并聯(lián)系上了其他兩家，商量我們?nèi)ド洗髮W(xué)的事情。

       我也沒有出過遠門，對外面的陌生世界雖然渴望，但多少也有些惴惴不安。但這么大個人了，也不好意思要父親送，好幾千里呢！但周伯伯很熱心，在他的極力鼓動和組織下，最后決定由周伯伯和我父親送我們四個去重慶。

       我們選擇的路線是先坐汽車到懷化，再在懷化轉(zhuǎn)火車到重慶。在一個天還沒有亮，霧蒙蒙的清晨，我們坐上去懷化的長途汽車。我的行李是兩個大木箱，里面塞了被子，蚊帳，衣服以及一些日常用品。

       汽車大部分時候都行駛在大山之中，尤其是過雪峰山的時候，我既領(lǐng)略了崇山峻嶺的雄偉壯麗，也深切感受到了崇山峻嶺的驚心動魄。車子行駛在簡易的盤山公路上，繞著大山轉(zhuǎn)。一圈又一圈地轉(zhuǎn)到了山頂，往車窗外一看，山腳歷歷可見。除了垂直上升了以外，竟然還在原地。山路陡峭，我一直提心吊膽。汽車每到了幾乎成90度的急轉(zhuǎn)彎處，必得先長長地按喇叭，因為看不到對面的車啊！很多陡坡和峭壁地段都豎有厚重的水泥墩子，并且立有觸目驚心的警告標志。

       爬山很慢，下山則是一溜長坡，雖則輕快無比，但還是讓我捏了一把汗。下午時分，到達懷化，我們在這里托運了行李，上了去重慶的火車。

       這一趟的行程很多事對我來說都是第一次，坐火車也是。但火車上面是這么得擁擠，卻是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們這一小群人都被擠在兩節(jié)車廂的過道處，在無休止的搖晃節(jié)奏中挨過了20多個小時到了重慶。父親也是初次出遠門，不過周伯伯的經(jīng)驗則比較豐富。而我的心情也從一個月以前的沮喪中解放出來，開始渴望和幻想即將到來的大學(xué)生活。

       在大學(xué)的第一個晚上，我和父親擠在分給我的上鋪上，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夜。父親本是沉默寡言的人，一路行來，也只是默默地陪伴著我。所以那晚父親和我說了些什么，我竟然是全無記得了。

       父親把我送到學(xué)校，只呆了一個晚上就執(zhí)意要回。這大城市的繁華對父親來說仿佛是別的存在。我將父親送到火車站，看著他的身影漸漸遠去，想起從此以后就真的要一個人去面對一切，不禁心情有些沉重，也很傷感。

       我知道父親是深深愛我的，他只是不善于表達，就這么默默地送了我?guī)浊Ю锒厝ィ@和朱自清《背影》里的父親是多么得相似??！只是我的父親的背影卻是那么的消瘦，仿佛經(jīng)不住生活的重壓和歲月的滄桑。

       父親返回后的一個星期里，我被突如其來的感冒擊倒。我的身體一向比較弱，而這一連串的人生重大事件叫我禁受不住。我孤零零地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分明看到無數(shù)淡淡的影子在走馬燈似地流轉(zhuǎn)，我努力想看清楚些什么，卻最終還是什么也沒有看清楚。

       一個星期以后，我漸漸恢復(fù)過來，開始接受這個新的環(huán)境，也開始漸漸融入這個新的環(huán)境。漸漸地，我又回到了舞臺的中央。

后記

       這一年，盡管我萬般不情愿，我還是一步步地走上了上天設(shè)計好的道路。以后的日子里，雖然有過掙扎，卻始終不曾偏離，并且在這條設(shè)計好的道路上，盡可能去做到最好。這究竟是悲哀呢，還是幸福？我自己是無法去衡量的?；蛟S我和她也能有個轟轟烈烈的人生，但多半是各自的精彩。所以每當(dāng)我似乎突破界限時，仿佛云端里站著一位大神在大聲呵斥：“咄！下去吧！”于是我又被打回到既定的軌道上面來。于她，恐怕也是如此吧！于是，我們便成了貧賤夫妻。

       貧賤夫妻也好??！白頭到老，這就是上天對我們的恩賜或者補償吧。我和她其實在性格、愛好上南轅北轍，我們是徹底的互補型。正如磁石的南北兩極相互吸引一樣，只要時間和空間的鴻溝不是遙不可及，我和她總會走到一起的，這一點我堅信不疑。更何況我們也掙扎不出命運的安排。

       如果時間可以穿越，人生可以重來，我或許會成為一個真正的作家或者學(xué)者。而她無疑會成為一個偉大的推銷員或者成功的商人，各自在各自的世界里綻放光彩。

       然而人生不可以假設(shè)。這一年，舞臺已經(jīng)準備好，帷幕也漸漸拉開，角色開始登場，而劇本卻是早就寫好的。悲歡離合也罷，蕩氣回腸也好，演戲的演戲，看戲的看戲。試問：誰又能置身于戲之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