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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美的鷹與生活的再發(fā)現(xiàn)
——李木馬《一只鷹盤旋在鋼梁橋的上空》賞析
文/曾瀑
表現(xiàn)現(xiàn)實生活詩歌，尤其是一些謳歌建設(shè)者、勞動者的詩歌，在傳播“正能量”的同時，往往會伴隨著較大的審美“風險”。一些詩人常常不自覺地將生活現(xiàn)實等同于詩歌現(xiàn)實，在創(chuàng)作中未進行必要的轉(zhuǎn)換、過濾、變形和提升，過于明顯地行業(yè)化、題材化、倫理化和新聞化，導致詩歌表象化、雷同化，缺乏建立在主體獨特感受基礎(chǔ)之上的那種撼動靈魂的力量，使得文本的思想深度和審美品質(zhì)不可避免地落入了平庸。
那么，我們究竟應(yīng)該怎樣避免、克服上述詩歌寫作的通病呢？著名詩人李木馬的《一只鷹盤旋在鋼梁橋的上空》（以下簡稱《鷹》），或許能夠為我們提供一些有益的借鑒和啟示。
當下，許多詩人都傾向于解構(gòu)和否定，似乎不如此，就不夠“現(xiàn)代”或“后現(xiàn)代”。木馬是一位有著自己的價值觀和藝術(shù)追求的詩人，當然不會盲目跟風。從整體創(chuàng)作取向來看，他的詩歌建構(gòu)色彩濃厚，傾向于對生活進行肯定。顯然，木馬的詩觀屬于希望詩學?！耳棥愤@首詩取材于京滬高鐵南京大勝關(guān)長江大橋，這一宏偉工程，無論規(guī)模還是科技含量，都代表著當今世界橋梁建筑的最高水平，堪稱中國當代鐵路建設(shè)者勇攀世界科技高峰精神的象征。這首詩，就是歌頌這一偉大工程及其建設(shè)者的。它并沒有像我們通常所讀到的許多此類詩歌那樣“赤膊上陣”，感嘆工程如何如何艱巨，贊美建設(shè)者如何如何偉大，而是劍走偏鋒，獨辟蹊徑，將目光鎖定大橋上空盤旋的一只鷹。
我們知道，在中國的語境中，“鷹”是一個有著特殊“重量”的意象，凝聚著深厚的歷史積淀。它既是一個原始、古老的圖騰，又是文學藝術(shù)中的“常客”。這一文化符號，常常與自由、力量、勇猛和勝利聯(lián)系在一起，它是華夏先民神會自然、與物神通的載體，一向被視為民族文化心理與精神內(nèi)涵的象征。詩中的這只鷹，一亮相就非同凡響：它翱翔藍天，“像滑動的磁針，偶爾／凝固不動／任憑天空的唱盤兀自旋轉(zhuǎn)”。在詩人神奇的筆觸下，鷹的形象出現(xiàn)了大幅度變形，它不僅能夠像直升機一樣“懸停”在天空，而且還猶如留聲機上的磁針，整個天空，都像一張唱片一樣圍繞著它旋轉(zhuǎn)，儼然天地間的主角、主宰。這是何等雄健獷悍、叱咤風云、大氣磅礴的形象！試想，在這“藍天王者”銳利的目光下，只要它側(cè)身輕輕向下一俯沖，有什么樣的獵物能夠逃脫它的利爪？
然而，出乎意外的是，這只搏擊云天，神采飛揚的鷹，居然不是為獵物而來！因為，“水面之上的建設(shè)工地／不會有一片土丘，不會有／一根草，自然／也不會有一只田鼠和野兔”。那么，它究竟所來何為？它看到了什么？此刻，這只鷹已經(jīng)不是一只普通的鷹，在主體意識的強烈滲透和“移情”作用下，它的生命已經(jīng)注滿了詩人的情感和思想。它和主體之間的界限消失了。它就是那位浮想聯(lián)翩的詩人，詩人就是那只自由翱翔的鷹。讓這只“鷹”流連忘返、久久陶醉的，是長江天塹上凌空飛架的大橋，是地球上正在生長的奇跡，是這奇跡所折射出的人的本質(zhì)力量，是勞動、勇敢和智慧所創(chuàng)造的雄偉壯麗的美。于是，這只盤旋于詩人頭頂?shù)您?，就成了一?ldquo;純粹審美意義上的鷹”，或者說，它就是專門沖著“美”而來的，它所要獵取的對象，就是“美”本身。
讓人驚喜的是，詩人的思緒并未僅僅停留在“征服自然”、“人定勝天”的“英雄壯舉”上。對生活深刻的感悟、認識和把握，良好的詩歌天分和素養(yǎng)，賦予了他的藝術(shù)直覺強大的勢能和慣性。“借用”這只鷹的目光，他不僅看到了“蔚藍色的大鵬鳥一樣的鋼梁橋”，而且還看到了水面上它那“柔軟但又不肯隨波逐流的倒影”，并且堅信，這些影像，“定然有著另外的樣子和含意”。至于是怎樣的“樣子和含意”，詩人并未道明，欲言又止，只不過是進一步確認，“每一片波浪都看到了自己在天上的影子”，“每一片羽毛都看到了自己在水中的樣子”。這里所謂的“確信”，其實是能指和所指關(guān)系的某種模糊和不確定性，“語言的自我言說”，產(chǎn)生了“含混”的效果，大大拓展了詩歌的審美容積，使得詩意更加豐盈和深邃。
通過詩人奇異的直覺、瑰麗的想象和大膽的變形，超現(xiàn)實的一幕出現(xiàn)了：天空盤旋的這只鷹，恰似從大橋建設(shè)工地上飛起來的一塊鋼板，“仿佛替大地上所有的鋼鐵／在天上松開了翅膀”。飛翔的鋼鐵，隱喻著人類生產(chǎn)力和精神的巨大進步和飛躍。人、鷹、橋的相互指涉、滲透和映射，生發(fā)出強大的審美張力，把不可見的存在帶到可見的存在物的感覺之中，把不可言說的事物置入可言說的事物之內(nèi)，把無名的東西引入到語言的光亮中來，造成了讀者心靈的驚詫和震撼。建設(shè)者的形象、創(chuàng)造力和精神，瞬間隨著詩意的升華而升華了。至此，社會美和自然美實現(xiàn)了和諧統(tǒng)一。
而這“天人合一”的境界，不正是人類所苦苦追尋的終極價值和精神家園嗎？
附原詩：
一只鷹盤旋在鋼梁橋的上空
李木馬
在工地上，連續(xù)幾天
我都注意到了天空中的這只鷹
像滑動的磁針，偶爾
凝固不動
任憑天空的唱盤兀自旋轉(zhuǎn)
水面之上的建設(shè)工地
不會有一片土丘，不會有
一根草，自然
也不會有一只田鼠和野兔
于是，在我們頭頂上盤旋的一只鷹
成為了純粹審美意義上的一只鷹
成為讓一個寫詩的人
浮想聯(lián)翩的一只鷹
一座跨越長江的鐵路鋼梁橋
蔚藍色的大鵬鳥一樣的鋼梁橋
包括它鋪在水面上
柔軟但又不肯隨波逐流的倒影
在一只鷹的心目中
定然有著另外的樣子和含義
于是我確信
每一片波浪都看見了自己在天上的影子
每一片羽毛都看見了自己在水中的樣子
而這只鷹，張開的翅膀一動不動
像一小塊飛起來的鋼板
輕盈，但又很嚴肅、很莊重
仿佛替大地上所有的鋼鐵
在天上松開了翅膀
?。?016．3．16．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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