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才6點半的樣子，我極為興奮地早早起床,貓手貓腳地整理好內(nèi)務，輕聲關門離開那破舊而充斥著潮濕與霉味的宿舍。 這天是我進入盛大工廠，進入這個行業(yè)的第一次上班。因是第一天上班，我刻意注意了下自己要衣著整潔（便裝，還沒發(fā)工衣），并在心里頭告訴自己得精神飽滿的去上班……
        盛大公司是包住不包吃的工廠，一日三餐都得自己掏錢買——這是我有了這份造單車的工作后得面對的第一項難題！在去工廠的路上（宿舍區(qū)是整個工業(yè)城的工人聚集居住的地方，與工廠片區(qū)是分開的），是否吃早餐這么件極為簡單的事情我卻不知道該怎么做才好——頭天晚上備置好必需的生活用品后，我口袋里只剩下73塊錢了，這錢得維持半個月的生活費。
      這早餐到底是吃還是不吃？……
       吃！不吃吧！吃！不能吃！…… 
        最終，那頓早餐我是痛下決心吃了的——不吃哪有力氣干活，我做的可是力氣活。找工作的那段日子，吃早餐是很奢侈的事情，今天就當作是慶祝我有了這份造單車的工作吧！

        頭一天（5月21日）來報道時，人事部的大姐就告訴我：這盛大廠每天早上7點50分以前全廠人員都要晨跑，晨跑后還要開10分鐘早會，那晨跑與開早會的聚集地便是在工廠門口的操場上（那廠門口的空地嚴格地講根本不是什么操場的，那是工業(yè)城的公共交通同道）。
       吃完早餐后，我無所事事便來到工廠門前的籃球架下面，依靠著那籃球架邊抽煙邊四處瞎張望些什么……因為我來的實在太早了，廠門口只有我一個人，連個搭話的人都沒有。不知過了多久，廠門口便站滿了人。穿著五花八門衣服的人三五成群的站滿、蹲滿一大片。那嘰里呱啦地談笑聲有五湖四海的方言，他們扯談的是一些斗地主、打麻將、買馬中馬的事情，幾乎沒聽到什么談論工作的（我想聽聽但沒能聽到什么）……
       那天早上，我在一片談笑風聲中聽到了許多說邵陽地區(qū)方言的人，我心里有種強烈的親近感，又似乎心里頭還多了那么一點點力量感似的……

       我是新來的菜鳥，也沒有人告訴我自己的部門是在哪一塊地方集合的，我不知道自己該躋身于哪一堆人群去整裝待命為好……我心里頭罵了自己一句：“昨晚上，怎么就不知道問問同宿舍的工友呢？嗨！真蠢！于是，我便在人群里尋找那頭一天被人事帶去“參見”過的那位頭頭……當我好不容易在人群里找到頭頭之后，我便迅速往他站的地方走過去，我還特意揀了一離他特別近的地方，只為等待著集合晨跑的號令響起時我能找到隊伍。
       一陣刺耳的“叮鈴鈴”的電鈴聲響過后，蹲著、站著、靠背著（甚至睡著了）的那些工友們懶洋洋地按部門分群集隊于廠門口。我也以頭頭為基準找到了隊伍，然后估摸著自己的身高尋了一位置擠了進去站好隊，我左右的工友疑惑看著我這個戴副超大寬邊眼鏡的小子，而我便傻乎乎的、難得幾回的抱以微笑示意……
     “立正、稍息、向右看齊、向前看！”
       頭頭喊的那口令似乎沒什么精神與氣勢，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打麻將輸?shù)奶噙€是買馬沒中……
       頭頭那有氣無力的口令，讓我有種失落感，失落于這個班長頭頭的精神狀態(tài)欠佳，失落于感覺這個工廠的人員與管理狀態(tài)似乎也太雜牌里的雜牌了……心里雖這么想著，但腿腳上我卻一點都不敢也不想含糊！
       “齊步跑”……頭頭喊這句口號喊的不錯！很響！有一種歇斯底里地吼叫感覺……
        我按照學生時代的跑步規(guī)范，隨著隊伍前進的方向齊步跑著，至于這個隊伍里的工友們是如何跑的，我當時并沒有留意太多，我只記得前后左右的幾個人跑的東倒西歪，很沒個正形，如果用一句嚴肅的話來講，“那精神狀態(tài)，那副樣子，實在是太不像個跑步隊伍的樣子！”
       “立定！”
       “向右看齊、向前看、稍息……”
     這晨跑跑了大約10分鐘，繞廠門口空地3個圈的行程，我估摸有2千米的樣子——那天，我特意看過CALL機上的時間，因為我想讓自己記住這晨跑的某些規(guī)矩（或者說標準吧?。?。那天，我幼稚地堅持認為：既然是集隊晨跑，不論在什么環(huán)境下都應該跑出種朝氣蓬勃的精神風貌出來，就應該有個隊伍的樣子，就必須得統(tǒng)一步調(diào)、統(tǒng)一……

     “今天，我們白班人員要做3007客人的訂單，這個客人的單我們以前做總是出一大堆問題，老板發(fā)飆了，所以請大家要更用心點，不要老是犯同樣的錯誤！今天調(diào)漆的人要注意……”頭頭給我們講了約10分鐘相關的工作安排后便帶隊徑直走向車間……
        我原本以為：頭頭肯定會逐一介紹下我們這幾個新招“入伙”員工的，不想我們是那么的不值一提……這件小事情再一次地讓我感覺并認識到自己的渺小，也讓我明白了這個世界上的企業(yè)、工廠實在有太多太多種模樣。
        離車間大概還有十來米的樣子，隊伍便散成不像個樣了，我便也落單了。當我進入烤漆車間那扇大門的一霎那，從未聞過的強烈油漆和化學溶劑味道讓我感覺特別難受，這種難受將我自打早上起來一直還興奮、熱情著的心忽然給澆涼了許多……
        進入車間后，刺耳的開機警報聲和馬達聲，還有工友們的大聲傳叫應答聲，一聲比一聲高。這混雜一片的聲音讓我不得不又將精神狀態(tài)高度振作了起來，得賣力干活了！
      車間的燈光很多也很亮，但是由于送風和排風系統(tǒng)的落后，整個車間的空氣循環(huán)極為不正常，車間被籠罩在一片騰云駕霧之中，而且這云霧還真是五顏六色的！我依照頭頭（班長）的指示來到了自己的工位，學著別人的模樣戴上那分發(fā)給我的防塵防毒活性炭口罩。透過600度的近視眼鏡，我看著懸空懸吊式流水線上以及車間各角落的那些自行車車架、前叉還有車把等等工件，其形狀和顏色可謂五花八門，其中有太多我從未見過和從未能想到過能做成“那個樣子”的東西……
      ——最讓我想不到的是：這么漂亮的單車，居然是在這么惡劣的環(huán)境中，由一群這樣的人制造出來的，而我今天也有幸成了“這樣的人”里的一員！
      這一天，我這個“眼鏡”的造單車歲月在一片刺鼻、刺眼與刺耳的強烈不適之中開始了！這種開始有種失落，但失落里又有種好奇與莫名想做的比老鳥們好的沖動——這或許就是我這種人的性格吧！同班組的那些工友看到我時，他們的臉上都有一份疑惑。工作閑暇時不時有人問我：“眼鏡，你以前干什么的？怎么會來干這樣的工作呀？合適嗎？有什么干頭嗎？這一大堆問題我無言以答也不想回答，我只是傻傻地向他們笑笑，然后繼續(xù)別手別腳地干我該干的活…… 
      晚上回宿舍時工友告訴我：“眼鏡，你今天創(chuàng)造了盛大公司烤漆生產(chǎn)流水線上的一個奇跡，用工的奇跡。高度近視眼的員工在烤漆這個極為要求視力的行當里是很不適合、不該用的！” 
       “哦！”我無語再說些別的什么。
       “我本是科班學計算機專業(yè)的，出來廣東打工，自命清高大半年，今天命運安排了我來造單車，那我就好好地去造單車！憑什么說眼鏡就不能在單車行當里，在烤漆行當里干活并干出點名堂。雖然這家工廠，這造單車的工作車間，它們遠遠不是我想象的那樣的，但我相信自己可以堅持下去，我需要生存并學會更好的生存……”那晚上，我這么回答我自己。

       ——個人在打工路上的迷失，在工作上的迷惘，其實都源自于自己能否長期保持一份執(zhí)著與信心，還有是否保持或?qū)ふ业搅艘环莺闷媾c追尋之心！人不能總活在過去和當前的夢想里頭，夢想破滅或遙遙無期時，你得學會從癡夢中醒來，然后在逆境之中生存與改變，甚至于努力去開創(chuàng)別人口中的那些所謂奇跡與夢想！


        就這樣，我開始了至今還在從事的自行車行業(yè)生涯……


附注——
時間：2001年 5月22日 星期二
地點： 深圳布吉上水徑恒通工業(yè)城 盛大實業(yè)（深圳）有限公司（虛擬公司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