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傍晚,侯小三牽了條水牯在圳邊田埂上吃草,兩只死魚般的眼睛賊楞楞地朝寨口四周搜尋,他在尋高福業(yè)。
他已經(jīng)這樣尋了五個下午了。他迫切希望跟這個過去的“下屬”單獨碰一次面,然而,盡管住在一個寨子里,這種機會竟是這么難得。從那次挑起水泉事件失敗,當晚又開了批判、斗爭會之后,緊接著大隊的“一打三反”運動也搞得轟轟烈烈。這嚇得他屁滾尿流,腦殼也像烏龜那樣朝殼子里縮了。那天晚上雖然沒有點名斗爭他,但他聽得出來,這只是時候沒到。一想到這些,他蹲在熊熊的火塘邊還直打冷噤哩。他想,只要現(xiàn)在沉了底,不再動,過去的爛棉破絮又不露出來,就沒有什么可怕的了??墒呛钚∪霾坏剑强床坏奖M頭的鐵路工地上的紅旗、人流,總是在揪著他的心,特別是那個鬧得熱火朝天的老虎跳,像一顆又尖又硬的大鐵釘,深深釘在他的心里,使他一天到晚不得安寧。每當夜里,他躺在那冷氣颼颼的床上,看到窗口映著老虎跳夜戰(zhàn)的燈火,就恨得心兒發(fā)顫。他恨恨地想:“就不信你姓路的有三頭六臂,我老侯要斗不過你,就算白吃了十幾年緝查隊長的飯!”每當這種時刻,他總要咬牙切齒地想到他的上司,那個倒霉的鷹勾鼻子緝查處長。就是這個家伙在自己準備腳板涂油要開溜的時刻,倒花言巧語來推他姓侯的這個“卒子”過河,說什么:“放心吧,有美國佬幫我們的忙,共軍休想在軍事上制服我們。你年輕有為,正是為黨國建立功勛的時候,要擴大勢力,抓點本錢,好好干一場?!彼罩@些鬼話,做著飛黃騰達的美夢,處心積慮地拉人馬,擴充勢力的時候,解放軍的炮彈在腦殼頂上呼嘯了,他好容易逃出一條狗命,從湘南混到湘西,裝成被土匪抓來的窮挑夫,在柳寨落了戶。他不甘心自己那失去了的“天堂”就永遠那么失去了,他時時還在做著那個鷹勾鼻子給他設想出的美夢,妄想等待那飛黃騰達的一天的到來??墒堑妊降妊?,十年,二十年,莫說沒見到“國軍”一點訊息,恐怕連那個鷹勾鼻子上司也是骨頭都打得鼓了。他越來越感到日子難熬了。一九六二年批判他煽動單干;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中批判他專搞投機倒把,賺取松活錢的路子,更何況反動的嗅覺使他看出這條鐵路的重要意義。他知道鐵路一修通,好多重要工廠就會修建起來,國防就會更像金箍鐵打一樣鞏固,他二十多年來的美夢就更會一場空了?!貏e是當他想到一年前蘇修軍隊在珍寶島動槍炮,現(xiàn)在美帝國主義又在越南扔炸彈,他心里的黑浪翻得更兇,他不能空著雙手,無功無勞地去見他的主子呀!于是,一個更為毒辣的陰謀在他陰暗的心里形成了。他急等著拉高福業(yè)一起來實現(xiàn)這個陰謀,這不只是為了多一個人手,而是要把高福業(yè)陷得更深一些。最清楚他的底細的眼前就只有這個高福業(yè)了,他陷得深了,就能堵住他的嘴……
“打倒反革命!——”
一陣吼聲,把侯小三嚇了個趔趄。他驚疑地用死魚般的眼睛看去,原來是幾個細伢在寨口小坪里,架著三根柴棍,一面喊著,一面輪番用柴刀打去,誰先把架著的柴棍打倒,誰就是勝利者,山里的細伢們把這種游戲叫做“打叉”。侯小三驚魂未定地在心里咒罵著:“他娘的,連細伢耍把戲也……”他狠狠唾了一口,想牽了牛走開。正美美吃著一攤才冒出來的鮮嫩鮮嫩的青草的大水牯,對這個使它光走路,吃不到飽草的干瘦家伙厭煩得發(fā)怒了,它舍不得丟掉這豐盛鮮美的晚餐,橫起蛋殼似的眼睛,昂起盤彎著的長角,蠻著勁,將鐵硬的脖頸不滿地向后使勁一偏,把個侯小三拉得兩腿失去平衡,身子朝前一撲,險些掉進水圳里了。他好不容易站穩(wěn)腳,正揮起手里的竹梢子,怒沖沖地要對水牯進行報復,一眼看到水圳木板架的踏板上,蹲著圓腦殼的高福業(yè),便趕忙放下竹梢,丟下牛,見四下沒有大人,就溜了近去,裝做洗手的樣子,挨著高福業(yè)蹲著:
“高副連長——”
高福業(yè)正洗著泥漿糊糊的膠鞋,看到侯小三蹲在身邊,心尖都發(fā)麻了。他怯怯地說:“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我們還是避開些為好!”
侯小三冷笑一聲,用尖下巴朝寨口小草坪一指,說:“聽見嗎?”
細伢們還在玩著“打叉”的游戲,口里還在不斷地喊著:“打倒反革命!”每當柴刀打中了,就發(fā)出轟然的笑聲。高福業(yè)聽著,手發(fā)著抖,說不出話來。
侯小三死魚眼睛里射著兇光,咬著牙說:“你想躲脫?靠不??!東來油鹽鋪的事,老虎跳的事……嘿嘿,你躲不脫!”
高福業(yè)避開對方的眼光,哀求地說:“你要我怎么辦嘛?”
侯小三說:“天黑后,你到我屋里來。”
高福業(yè)問:“有什么事?”
侯小三說:“再來個水沖老虎跳,詳細情況等會告訴你?!?/p>
高福業(yè)想起聯(lián)歡晚會那夜的情景,背脊上直冒冷汗,他囁嚅著:“到處都是哨,動不得腳啊?!?/p>
侯小三眼里射出野獸般的兇光,他咬著牙齒,伸著一個巴掌砍了幾下:“這樣的,怕什么?”
高福業(yè)嚇得一縮脖頸,驚慌地朝四下看了看。
侯小三鄙棄地一扁嘴唇,盯了高福業(yè)幾眼,說:“姓高的,你要放明白點,你那顆白心想包紅皮包不起,干不干由你,你那臭底子瞞不瞞得住就不能由你了!”說完,就甩著一雙濕手,蹣蹣跚跚地去牽牛走了。
高福業(yè)的心嗵嗵直跳,一時竟嚇得六神無主,只是連連叫苦。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才好,是順著水劃船,還是再不上那條船了呢?一想到再聽侯小三的指使,他全身都發(fā)顫。他不能不想到后果,想到他年老的父母,勤勞的妻子,正在讀中學的兒女,和自己的出路。他覺得活著總比死好,自由著總比坐班房好,他不敢再繼續(xù)在危險的道路上走下去了。他打算不理侯小三。猛然耳邊又響起了那個兇狠狠地聲音:“干不干由你,你那臭底了瞞不瞞得住就不能由你了!”他又呆住了,他覺得自己是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當初認了帳,領了獎金,現(xiàn)在說東來油鹽店的事與自己無關,誰能相信?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呀!辮子抓在侯小三手里,怎么辦呢?怎么辦……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這突然的一陣吼聲嚇得高福業(yè)心驚膽跳。他按住胸口,定了定神,才知道這是那群“打叉”玩的伢子們喊出的。這喊聲卻喚起了他的另一種思路,使他反復地捉摸著這個八個字。解放以來他經(jīng)歷過很多運動,知道共產(chǎn)黨是說一不二的,他想若等著讓侯小三來咬自己一口,還不如自己主動坦白交代。共產(chǎn)黨不是說不冤枉一個人嗎?反正東來油鹽店的事的確不是自己的罪惡,怎么查都可以!然而,他又猶豫了:歷史問題瞞了這么久,修路以來又幫著侯小三搞了破壞,新帳老帳一起,還能得到寬大嗎?他想,侯小三罪惡大,他自己身上的屎尿還擦不干凈,還敢檢舉人家?不會的,不如瞞著穩(wěn)當些。但他又不放心,擔心侯小三的行動逃不脫民兵的鐵掌,到那時,姓侯的一坦白,再反咬自己一口,就被動了。……他越想越矛盾,越想越?jīng)]主意,只是傻子一樣地定定盯著那青悠悠地流水,浸涼的水,把他的一雙手都凍成紫色了。
“嘿,原來躲在這里,叫我到處找!”
高福業(yè)嚇得打了個冷顫,就像是預感到有人來抓他似的,他驚慌地說:“我、我沒躲呀!”但當一看喊他的是連部通訊員時,聲氣又變高了:“找我有什么事呀?”
“指導員喊你!”
高福業(yè)心里又發(fā)毛了:“是開會?”
“不知道?!?/p>
“就找我一個人?”
“嗯?!?/p>
高福業(yè)又緊張起來,他感到有一種危險向他襲來,思想斗爭更加激烈了。在通訊員的催促下,他只得提著一雙水淋淋的膠鞋,硬著頭皮向連部走去。
一盞風雨馬燈,把紅星民兵連連部照映得亮堂堂的。路明、趙勇、許高林正在燈下研究分指揮部保衛(wèi)組轉(zhuǎn)來的材料,商量眼前對敵斗爭的問題。
趙勇說:“高福業(yè)這家伙也真不老實,當了幾天緝查隊班長,這樣一個歷史問題也不主動向組織交代?!?/p>
許高林說:“問題雖說不大,但牽連著東來油鹽店的事情,就把他嚇住了嘛??傊拇_是不老實,也吃了不老實的虧?!?/p>
路明說:“把高福業(yè)的歷史查清楚,再順藤摸瓜,就可以把工地上的階級斗爭蓋子徹底揭開,狠狠打擊階級敵人。至于高福業(yè)的問題怎么定,取決于他自己的態(tài)度。他的問題有復雜的一面,看看,國民黨反動派為了拉他加入緝查隊,采取了多么陰險、卑鄙的‘移花接木’的手段呀!把本來是他們搞的破壞我黨地下組織的特務活動,硬加在高福業(yè)的頭上。如果高福業(yè)自己交代的基本相符,那他的歷史問題就可以作結(jié)論了,這也就把他背上的一口大黑鍋卸下來了。不過,問題不只歷史問題,更重要的是工地上一系列破壞事件與高福業(yè)也有關聯(lián),問題也是很嚴重的,我們要從弄清他的歷史問題入手,對他進行政策教育,爭取他徹底坦白?!?/p>
許高林說:“他隱瞞歷史是十分錯誤的。不過,在對待老虎跳工程問題上的錯誤,也是受了我的影響造成的?!?/p>
路明說了:“副指揮長,我們應該用黨的基本路線去觀察、分析一切。前段工地發(fā)生的問題,一方面是你的指導思想有錯誤,另一方面則是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了你的錯誤。從天池堵口放水引起老虎跳塌方,到挑起水泉糾紛,高福業(yè)確實干了一些不可告人的勾當,可他背后還有人,什么人呢?很可能是侯小三,侯小三也很可能就是那個緝查隊長!現(xiàn)在是趁熱打鐵,徹底查清的時候了。我們找高福業(yè),不只是要他交代歷史和現(xiàn)行問題,更主要的是要把他的黑根子挖出來?!?/p>
正說著,聽到外面?zhèn)鱽砟_步聲,不一會,高福業(yè)走進來了。他惶惶不安,表面卻想裝鎮(zhèn)靜,團臉上堆著不自然的笑,腫泡的眼睛里的一對眼珠子直朝房里幾個人的臉上溜。
路明指著旁邊的椅子,語氣平和地說:“老高,坐吧!”
這平和的語氣,使高福那繃緊的心弦稍稍松了一點,他問道:“指導員,找我有事?”
路明一點頭,說:“想跟你談談?!闭f完,又用犀利的眼光向高福業(yè)臉上掃了一眼,“近來好象你有點什么心事,有什么事就應該大膽向組織上談。不管事情有多么嚴重,只要老老實實談清楚,真正悔改,黨和人民是能諒解的?!?/p>
高福業(yè)心里一陣緊張,忙說:“我沒,沒有……”
路明語氣仍然是平靜的,但態(tài)度卻越發(fā)嚴肅了:“不要把話說死了,你好好想想,看有沒有什么瞞著組織的?,F(xiàn)在,黨和人民要挽救你。黨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政策你是清楚的,現(xiàn)在全都在搞‘一打三反’運動,有問題不交代,想蒙混過關,是不可能的。何去何從,你應該好好想想。”
“是,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高福業(yè)一面說著,一面做出一副沉思的樣子。
趙勇忍不住地說:“你自己的事還要想?要坦白就要干脆,老老實實把過去干過的事交代出來!”
許高林也說:“不要吞吞吐吐。你的問題組織上是掌握了的,就看你是不是老實坦白。”
這時高福業(yè)額頭上掛著黃豆粒那么大一顆的冷汗,他不敢再猶豫了,他怕失去寬大處理的機會,趕忙說:“我該死,欺騙了黨,我坦白,我交代……”于是,他把自己的歷史問題,詳詳細細作了交代,末了,他用哀求的語氣說:“破壞東來油鹽店不是我報的情報呀,我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呀,請組織上調(diào)查呀!”
路明見高福業(yè)所交代的事實與組織上掌握的情況基本相符,就說:“關于東來油鹽店的事,組織上早就清楚了,這完全是那個姓侯的施展詭計,他故意讓你這個見錢眼紅的人嘗點甜頭,然后拉你入伙?,F(xiàn)在,組織上把問題弄清了,你應該感謝黨和毛主席,要徹底坦白,大膽揭發(fā),立功贖罪。你在工地上的所作所為,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組織上也是清楚的,就看你是不是老實坦白!”
高福業(yè)聽了,頓時兩上腫泡眼睛里滾出淚珠,他“嘭”地一下跪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摳住自己的衣領,說:“我真是個混蛋呀,侯小三呀,我真恨死你呀!——”
“站起來!把問題講清楚?!甭访饕姼吒I(yè)笨拙地從地上爬起來之后,又問:“侯小三就是那個侯隊長嗎?”
高福業(yè)忙說:“是的,是的,他原來名叫侯瑞。”接著,又把侯小三如何指使他搞破壞的事,一五一十作了交代、揭發(fā)。他說:“老虎跳上的水,肯定是侯小三放來的?!?/p>
路明問:“你知道是從哪里放來的?!?/p>
高福業(yè)搖了搖頭:“我的確不曉得!”
趙勇說:“你再想想,看他跟你提到過老虎跳個有水沒有?”
高福業(yè)眨巴著腫泡眼睛,想了想,突然驚慌地說:“快去抓侯小三,他又要去放水,今下午還邀我到他屋里去?!?/p>
趙勇忙問:“去哪里放水?”
高福業(yè)的確不曉得,只是搖腦殼。
這時,虎伢子氣呼呼地跑了來,報告說:“指導員,侯小三向艷陽峰方面跑去了?!?/p>
趙勇一揮手,說:“去,把他抓起來?!?/p>
路明威嚴地站起來,說:“別急,按原計劃辦事,打開口袋讓他自投羅網(wǎng)!”
正當侯小三兇狠狠地向天池低巖口“砰嘭、砰嘭”拋擲石頭時,一道雪亮的手電光柱,像照妖鏡一樣照到他那干瘦的身上,嚇得他渾身發(fā)抖,只一瞬間,他就明白了發(fā)生什么事,趕忙放棄了再去抱石頭的打算,準備開溜。正在這時,路明一個箭步跨上來,猛喝一聲:
“不許動!”
聽到這一聲吼,狡猾的侯小三拾起了一塊石頭狠狠地朝路明投來,然后自己一貓腰,提起地上一把明晃晃的開山斧,“噗嗵”跳進天池,鳧著水向里面逃跑。
路明從侯小三的那個投擲動作,知道打過來什么東西,忙將身子朝旁一閃,偏過石頭,然后雙腳起跳,一個魚躍,跳入水中,掀波擁浪,直朝侯小三追去。
這時,涌進洞里來的民兵們,用手電、火把的光亮,把個惡龍洞照得亮閃閃的。趙勇見路明鳧水追侯小三去了,也帶了幾個會游水的民兵,打著手電,跟了上去。
只見路明腳下翻起白浪,手邊濺起水花,像一艘小快艇似的向前沖去。侯小三使出娘肚里的勁,累得氣喘呼呼,慌得手忙腳亂,肚里早灌進了好幾口水。他正吃力地游著,忽然聽到腳邊有水響,知道是路明很快地沖過來了,連忙舉起斧頭,照準路明擲了去。路明早就提防著這一招,才見侯小三停了下來,揚起斧子,他雙腳向上一翻,一個猛子,直朝侯小三身邊鉆來。就在他身子鉆進水里的那一剎那,斧頭從空中落了下來,“撲嗵”一聲,沉到水底去了。侯小三正要趁機逃跑,猛覺得背后有一股浪涌,他知道是路明潛到身邊來了,趕忙轉(zhuǎn)過身,踩著水撲了上去,伸出一雙手使勁掐住路明的脖頸。路明十分沉著,將身子朝下一壓,把侯小三壓在水里,然后伸手捏住他的鼻子,使侯小三憋悶得出不了氣,一連喝了好幾口水,兩只手像死人一樣地松開了。路明就勢揪住他的頭發(fā),像提著個亂草蔸在洗似的,推下去,提上來;提上來,又推下去,直灌得侯小三嘟嚕嘟嚕冒著穢氣,死魚眼睛翻楞著,才拖著他一只腳,朝岸上游。這時,民兵們也游來了,大家拖的拖,推的推,把侯小三提上了岸。侯小三躺在巖頭上,吐了一氣臟水,兇狠狠地爬了起來,嚷道:“走,我堵巖口捉魚,犯了什么法,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吧!”
剛爬上岸來的趙勇,將一把水淋淋的斧子擲在地上,喝道:“看,罪證如山,法網(wǎng)難逃!”
侯小三一看那被趙勇?lián)粕蟻淼母?,氣焰驟然低下來了,他那干瘦的身子瑟縮著,說:“走吧,走吧,怕什么,我犯到哪條治到哪條!”
“走,死不老實的反革命分子!”
“快點走!”
民兵們?nèi)轮?、推著侯小三向外走?/p>
“先別走!”路明高聲喊著,眼睛緊緊盯著那黑洞洞的天池深處,心里想著為什么侯小三總是拿眼睛朝那里瞅,為什么候小三這么急著催著走,他覺得其中必有蹊蹺。就甩掉同志們遞給他換穿的棉衣,向趙勇、虎伢子一招手,說:“走,我們到里面看看去?!闭f著,三個人一齊跳下天池。
他們打著手電,游過了天池,沿著潮濕滑溜的巖壁走了一段,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洞口,有一股騰著熱氣的水流嘩嘩從洞里流出,注入天池。他們涉著水,進了洞,走了不遠,旁邊出現(xiàn)一個干洞,里面乳石倒掛,蝙蝠亂飛。他們沿著石洞走著,發(fā)現(xiàn)石壁上有一個神龕般大小的小洞,小洞里,擺著一個四方鐵皮桶。路明連忙踩著石縫,攀了上去,將鐵皮桶取了下來,由虎伢子打手電,他和趙勇一起,用石頭敲開蓋子一看,原來里面裝著一支駁殼槍,一百多發(fā)子彈,和一些用油布左一層右一層包得嚴嚴實實的證件。路明拿起一本證件翻開,上面出現(xiàn)一張穿著軍裝,背著斜皮帶,挎著小手槍的照片,那死魚般的眼睛,尖下巴,一看就認得出是侯小三,上面分明地寫著:“侯瑞”,“少校緝查隊長”。
趙勇恨得直咬牙,罵道:“好狡猾的家伙!”
路明說:“再狡猾,也逃不出人民的天羅地網(wǎng)!”
他們抬著鐵皮桶,沿著現(xiàn)路,出了洞,游過天池。趙勇將鐵皮桶“咣當”擺在候小三面前,揭開蓋子,憤怒地說:“你這個死心塌地的反革命分子,看你還抵賴!”
民兵們看到那一件件罪證,更是憤怒的吼道:
“這條死癩皮狗,原來是個反革命分子哩!”
“還藏著短火,若不提高警惕,真是人頭落地的事呀!”
“打倒反革命分子!”
“……”
侯小三在這片憤怒的吼聲中,心發(fā)跳,腳打顫,“噗嗵”跪在地上,腦殼像雞啄米一般地叩頭:“我坦白,我該死……”
洪大伯一步跨上去,抓住侯小三的后衣領,像提小雞一般地把他提了起來,說:
“少羅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