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險惡！人心險惡！！ （轉）
                                                             ——讀中篇小說《人在江湖》感

                                                                                魯之洛

                                                                （  圖片系總不醉所加）

        讀罷周宜地先生的中篇小說《人在江湖》，心情是復雜的。說心潮起伏，也不為過。很自然地，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青年時期的他所寫的《九癲子說書》、《拗相公出山》等膾炙人口的短篇佳作，覺得那人物的鮮活、運筆的幽默、不失清純的風味，與現(xiàn)在凝重、沉著，著墨社會深層、人物靈竅的情韻之間，有一條一脈相承的發(fā)展線，這就是作者隨著時代的發(fā)展邁著結實有力的腳步。我這樣說，不只是就面向生活的題材選取，主要指的是創(chuàng)作思想，覺得作者伴隨著時代的前進，完成了對文學實質理解的大跨躍。作者通過自已的小說《人在江湖》，表現(xiàn)出開始進入從人性的高度理解社會、解剖人物、鑄造人物心靈的文學人性世界。
        聽說這個小說寫于幾年前，一個大型文學期刊幾度想發(fā)表，但最后還是沒能拿出發(fā)表的決心，使這部本來可以體現(xiàn)文學開放成果的佳作，委屈地壓入屜底?？梢?ldquo;發(fā)表而被吹捧的未必就是好作品；而被退稿未能發(fā)表的未必不是好作品”，確是客觀存在的事實。我推想，編輯先生不是沒有識別作品的眼光，只是缺乏堅持把握文學人性本質的勇氣。
        現(xiàn)在，小說終于發(fā)出來了，我也認真讀了，可以從容地和朋友們一道來談談讀后感了。
        其實《人在江湖》寫的只是一個現(xiàn)實生活中屢見不鮮的普通官場小故事，因它是發(fā)生在改革開放初期，與現(xiàn)在出現(xiàn)的種種怪相相比，其嚴重程度就頗顯遜色了。
        故事是這樣的：
        S市發(fā)動機制造有限公司人事部調配科科長杞谷柳，是一位忠于職守、樂于助人、正派公道的好干部。公司的紀檢書記韋華玉，是杞谷柳熱心接收進公司的，她的紀檢書記職位，也是他將自已的晉升機會主動讓出的。杞谷柳一反常情的舉動，和韋玉華的出眾姿色，就難免引來一些猜疑和議論，于是緋聞出現(xiàn)了，兩個家庭無端的感情風波也出現(xiàn)了。這時，一封揭發(fā)杞谷柳受賄的檢舉信到了紀檢會，而且負責查辦這個案子的重任落到了韋華玉的頭上。素具奉公守法盛名的杞谷柳聲稱自已是冤枉的，韋玉華也不相信老杞會有違紀行為。但她職責在身，不能不查。一查又果然查出罪證。而特別關心老爸的杞荷也從老杞的工作筆記本中翻出了那份銀行存款單。平日群眾關系極好的老杞，平白遭冤，卻苦于想不出、尋不到這冤頭和栽贓者。正在老杞痛不欲生，執(zhí)意磊落抗爭之時，這場栽贓鬧劇的策劃者和配合者雙雙浮出了水面。一個是老杞十分看重，且著意引進的公司現(xiàn)任秘書榮東林；一個是他的獨生女兒杞荷。他倆的目的是要將老杞逼離崗位，然后自辦一家公司另圖發(fā)展?？紤]到抗爭雖能維護自已的聲譽免遭損壞，但卻會給韋華玉帶來感情和政治上的重壓。為了維護心儀的韋華玉，他屈從了，含冤承認受賄，故事也就在由榮東林主持的“杞谷柳實業(yè)開發(fā)公司”掛牌儀式的炮竹聲中結束。
        這故事自然算不上新奇，也算不上驚心動魄。但作家取材的獨特性，和發(fā)掘人物心靈的角度卻是極具慧眼的，也顯示了敢于創(chuàng)新的勇氣。特別是作家刻意從人性的高度剖析人物的心靈，從復雜的矛盾中完成人物性格的塑造，是值得稱道的。透過人物的心靈，我們還可以更深層地體會到作家對自已筆下人物所遭受理想主義誘惑戕害的同情與挽嘆。這使我感悟到有一種覺醒式的呼喚。這些，只要對作品中杞谷柳和韋玉華這兩位主要人物的精神世界作些簡略的分析，就可以清晰地見出。
        杞和韋的身世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是出生在軍人家庭，自小有著濃郁的軍旅情結。他倆也都有不甚和諧、美滿的家庭生活。也就是小杞荷所說的那樣：“老爸是為了報恩才與我老媽結婚的”，而韋姨“是為了一個美麗的幻想才與李叔叔結合的”。
        出生在軍營里的杞谷柳，展現(xiàn)在面前的，本是一片燦爛前景。誰料高中畢業(yè)之時，被飛來的文化大革命橫禍拋入了地獄，成了“修正主義教育苗子”、“走資派的黑狗子”。在他將要墜入苦難深淵邊沿時，又被他爸爸當年的警衛(wèi)員、以后退役在農村的榮譽軍人袁大成救走。以后，袁要將女兒袁來鳳許配給他。在杞谷柳面前，袁大成既是他父親也是他本人的救命恩人。對于這場婚姻，他沒法有愛情選擇的余地。他與袁來鳳的結合，雖不是媒妁之言，卻也是父輩之命。他倆之間，雖沒有甜蜜可言，但也還算隨和、平靜。安逸的家庭生活，也保證了杞谷柳無后顧之憂地在工作上盡心盡責，磊落地做好事，贏得普遍贊美。就在這種順境下，韋華玉出現(xiàn)了。作為軍人女兒的她，以大學法律系的學歷，和出眾的風采，得到人事調配科長杞谷柳的青睞。他盡心地向公司領導引薦，讓韋華玉進了公司，之后又主動將落在自已頭上的紀檢書記職務讓給了韋華玉。他這么做都是出于公心，并無私念。而且也根本不知韋華玉的婚姻隱情。他既不知軍營中成長的韋華玉出于狂熱的英雄崇拜，將自已的青春交給了一因戰(zhàn)傷而失去了生育能力的李一明。更不理解在一個女人，特別是一個漂亮、健康的女人的生命需求面前，虛幻的崇高精神會破碎，只是囿于道德的禁錮，才默守在破碎的精神中。耿直男子漢的杞谷柳不了解這些，，也無法理解這些。所以，他不曾料想自已出于公心的作為，會遭誤解，會當成緋聞，以致演化成一場令他撕心裂膽、痛不欲生的政治陷害事件。
        是的，被陷害的是杞谷柳。收受賄賂的罪名，使他蒙上不白之冤。而實際上內心經受更深痛苦煎熬的，卻是韋華玉。她所經受的苦痛，較杞谷柳更沉重，更深銳。試想想，在兩性情戀上一直在空幻中默守破碎精神的韋華玉，何嘗沒有過甜美恩戀的夢幻？在與杞谷柳的接觸中，第一次發(fā)現(xiàn)生活中還有這等清純、坦蕩、偉岸的男性，這夢幻何能不復生？只是他們都是理智的，已婚的事實，使他們都壓抑激情，純只心戀。從韋華玉對杞谷柳的飲食愛好和性格特點的細微體察，可以看出這心戀來得如何深沉、強烈！然而，還沒嘗到心戀星點兒甜蜜，痛苦又緊隨降臨。調查、處理杞谷柳事件的重責，使她精神上遭受難以言說的重壓。那矛盾難言的內心情感，在她與杞荷的談話中，有過真切的表述：　

                            ……說心里話，我很不愿意接手這個案子。你
                           也知道，我與你老爸的確很好。讓我來處理這個案
                           子，我要承受的不是一般的壓力。我是多么不希望
                           你爸有這種事啊，而我們掌握的證據卻證明確有此
                           事。處理嘛，于心不忍，傷了朋友感情；不處理嘛，
                           我是紀委書記，我必須依照法規(guī)秉公辦事。我能做
                           什么？唯一可辦到的就是他認罪態(tài)度好一點的話，
                           向公司領導提出從寬處理的建議。可是，你爸卻不
                           肯承認此事。看樣子，他不會低這個頭。你老爸是
                           一個認定什么事后就難得回頭的人??！杞荷，不是
                           我不肯幫忙，從內心里說我真想幫忙，可是，我能
                           違背原則瞎幫忙嗎？阿姨的心也很矛盾，也很沉痛，
                           也不知如何是好。好多的話，又還不能隨便說，只
                           能壓在心里頭。杞荷，你能理解阿姨的心情嗎？……

        這內心的傾訴，透析了韋華玉心靈的苦痛。但她所受的痛苦遠不只這些。最令她痛楚的，也是女人最難于言說的，還是夜里遭受的蹂躪。自知與妻子并不相配的李一明，不是自感有愧，而是占有欲的逆向膨脹。他越覺杞谷柳與妻子最相配，妒忌心就越強烈，就越加對妻子進行泄憤式的報復。床枕間的無度摧殘、蹂躪。將本來是和樂、美好的性，曲扭成非人的迫壓與凌侮，而且是夜復一夜。這種難言的精神苦痛，這種不是來自兩情愉悅的性，才真正是婦女的苦中之苦！女詩人微紫的詩句，使我更意味到這苦對女性的刺心之痛：

                                       我的欲望來自我自身
　　　　　　　　　　高地上的春天涌出地面，流向谷地
　　　　　　　　　　我呼喚那個理解我疼痛的人
　　　　　　　　　　他理解了一條河流就是理解了我
　　　　　　　　　　他擁抱了空寂的火焰就是充填了我
                                         ……

        這是只有女詩人才能喊出的女人的心聲，這才是女人真正的生命所求。否則，其苦痛就是勝過鋼刀的碎剮。
小說中那個以強潛力存在、直到結尾才露面的年輕人榮東林，他與年輕時代狂熱的理想追求者韋華玉恰恰相反，他完全是一個沒有理想追求的精神蒼白者。他有的只是瘋狂的實利欲求。為了滿足欲望，攫取實利，不惜用狠毒的陰謀手段，以愛的名義，拉攏恩師的獨生女兒，合力陷害自已的恩師杞谷柳，造成了正派公道、樂辦善事的杞谷柳被撤職、開除黨籍的結局。可知，純理想的盲目癡戀者固然可憐，而沒有理想追求的金錢貪欲者，又該是多么可怕呀！讀到這里，掩卷之余，我不由深沉地發(fā)出一聲嘆息：
        江湖險惡！人心險惡啦??！

　　　　　　　　　　　　　　　　２０１０年５月５日于湖南邵陽

東風吹，戰(zhàn)鼓擂，當今之世誰怕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