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家鄉(xiāng)獨石曾家,位于武岡、洞口、隆回三縣交界之地,隸屬武岡市雙牌鄉(xiāng)雙嶺村。獨石東面有椅子嶺、麻子嶺作為天然屏障,西面有人字嶺,北面有定義嶺。嶺與嶺之間形成一條條沖,東面是曾家沖,南面是小江沖,北面是草茅沖。若非三條沖,獨石幾乎不透風(fēng)。幾座山嶺中間是一塊盆地,三座石寨坐落在盆地中間,給獨石增添了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
獨石是一個干旱地方,這里田少山多石頭多,春夏季節(jié),山洪爆發(fā),獨石變成汪洋大海,到了秋冬季節(jié),這里就變成了干死蛤蟆,餓死老鼠的地方。
獨石歷史悠久,少說也有一千年,曾氏先祖曾公元帥曾華的叔叔曾日新曾經(jīng)生活在這里,埋骨在這里。歷代祖宗們在這里辛勤勞作,開荒種地,把獨石變成了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
獨石禿嶺光山頭,到處是石窠窠,種植其他莊稼幾乎沒有收成,只有耐寒耐旱的蕎子,才適合這種山地種植,蕎子是一種生命力極強(qiáng)的草本植物,紅色桿子,綠色葉子,開白花,結(jié)黑子。蕎子一年可以種植兩次,分春蕎和秋蕎,生長期短,收效快。因此,獨石人種植蕎麥可以說年年如此。
獨石的蕎粑遠(yuǎn)近聞名,曾經(jīng)流傳一首民謠:獨石三座寨,蕎粑和芥菜;獨石三座嶺,蕎粑不粘鼎;獨石三條沖,蕎粑和野蔥。這首民謠出自何朝何代?誰也無法考究??梢哉f,在那苦難的歲月里,獨石人賴以生存的主食就是蕎粑,是蕎粑、麥粑和紅薯養(yǎng)育了獨石人。祖宗們曾經(jīng)說:“靠山吃蕨根,靠土紅薯羹,靠著石窠窠,餐餐吃黑米。”這黑米就是蕎粑。
在我孩提的記憶里,吃蕎粑的日子實在太多了?,F(xiàn)在想起那些吃蕎粑的日子,還真有點懷念。
蕎粑和麥粑相比,味道更美,吃起來就像吃膏油油渣。在那個年代,可以說蕎粑是美食。記得小時候能夠吃一頓油炸蕎粑,我就會高興得手舞足蹈,好幾回夢中吃蕎粑,笑得醒來。如果問我,蕎粑和糯米粑粑哪一樣好吃,我可以毫不猶豫的說:蕎粑好吃。
小時候,我家兄弟姐妹多,母親身體不好,很少出門撈工分;哥哥又要讀書,千斤重?fù)?dān)全落在父親身上。父親以前只是個教書先生,對農(nóng)業(yè)并不熟悉,技術(shù)工分掙不著,只能靠苦力掙工分。每年年終結(jié)算,我家總是欠賬戶。那時候公分糧、口糧差不多,家里工分少,分到糧食也少,一點點口糧怎么能熬過一年?新年過后,一家人就得扎緊褲腰帶過日子。自留地種些大蘿卜,成為家里主食,幾乎是天天大蘿卜飯。要想吃上一頓飽飯,還得等到收割蕎麥之后。蕎麥也是生產(chǎn)隊種植,自留地不允許種糧食。我家分到的蕎麥少,雖然如此,父親還是讓我們兄弟姐妹幾個吃頓飽的。
有一回,我看到父親和母親一道吃糠咽菜,心里特別難受。我把自己的那碗蕎粑給父親,父親慈祥的說道:“孩子,你吃吧!你還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吃飽長不高。”我聽了,眼淚忍不住掉下來。
分田到戶之后,哥哥們都長大成人,我家的生活水平可以說‘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大哥大學(xué)畢業(yè)在城里工作,大嫂也是拿鐵飯碗的城里人。父親的眉毛舒展開了,臉上露出了笑容。他開墾了好幾畝荒地種植蕎麥,春蕎收割的季節(jié),父親整天樂呵呵的。蕎麥大豐收,一家人過上了好日子,父親第一個心愿就是好好吃一頓蕎粑。母親熬了一大鍋子,父親一連吃了六大碗,漲得打飽嗝??吹礁改赣H能夠吃飽飯,我的心里踏實多了,學(xué)習(xí)成績很快提高了。父親看到我學(xué)業(yè)不錯,心里自然高興。
一九八一年,正當(dāng)我升高中的時候,父親患了不治之癥肝硬化腹水,醫(yī)治半年,東借西湊,花費了不少的錢。陰歷六月十六,那是一個難忘的日子,早晨,父親對我們說想吃蕎粑,母親給他做了最好的酥軟蕎粑,父親吃了一口就咽不下了,老淚縱橫。十點左右,大哥回來了,父親看到兒女們?nèi)嫉烬R了,臉上露出一絲欣慰,吶吶說道:“一粥、一飯,當(dāng)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創(chuàng)業(yè)、維艱。”說罷,離開了塵世。
父親去世,對家里是一大損失,一家人沉浸在悲痛之中。幾天之后,我接到了錄取通知書,考上了省重點中學(xué)武岡二中。這是不幸之幸,一家人從悲痛中走出來,重新拾起希望??墒侨タh城讀書需要不少錢,家里負(fù)債累累,去哪里找錢?我的心里特別難受。二哥種植了大片秋蕎,母親的身體也漸漸好轉(zhuǎn),二哥說就是砸鍋賣鐵也要送我上學(xué)。我感激涕零,不知說什么好?
我去縣城讀書前幾天,在城里工作的大哥捎信回來,說從小生活在城里的大嫂吃了一回老家的蕎粑,做夢都想,要我?guī)б恍┦w麥粉進(jìn)城,一飽口福。母親熬了一夜,磨了好幾斤蕎麥粉,要我?guī)Ыo大嫂。大嫂見到那蕎麥粉,高興得合不攏嘴,她對吃蕎粑頗有講究,能夠把蕎麥粉變成各種各樣的美食,除了農(nóng)村普通的熬蕎粑、煎蕎粑、炸蕎粑幾種花樣之外,還別出心裁的做出了蕎粑蛋餃、蕎粑粽子、蕎粑面包、蕎粑蛋糕,真可謂五花八門。每當(dāng)我吃上這些美味,都會笑歪了嘴,夸幾句:“大嫂,你做的蕎粑真好吃!要是天天能吃上這樣的蕎粑,做神仙我也不想。”大嫂聽了總是笑著說:“你這饞貓,吃幾個蕎粑就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往事如煙,一晃三十五年。這三十五年吃蕎粑的日子,加起來還沒有一個月,特別是九零年之后到現(xiàn)在,還沒有吃過一頓蕎粑,這是我人生的一大憾事。我想:要是現(xiàn)在能吃上一頓蕎粑,勝過在大賓館吃鮑魚熊掌。
吃蕎粑的時代過去了,但我對吃蕎粑的日子沒有淡忘,如今想起,還是念念不忘吃蕎粑那份特別的感覺。
忘不了,那苦難的歲月;忘不了,那吃蕎粑的日子;忘不了,父母曾經(jīng)的那份辛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