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廠做了10來年倉管,沒想到進了看守所,還是做倉管。
想起這一點,易拓史就想笑,雖然有點無奈。
易拓史進看守所的第一天,就被委任為1號倉的倉管??词厮皇潜O(jiān)獄,都是待判的嫌疑犯,他們的房間不是牢房,叫“倉”,1號房就是1號倉,以此類推。
倉管是個肥差,雖然工資不是很高,油水也不是很多,但是不管是在工廠還是在看守所,這個職業(yè)還就是那么一個肥差。在工廠的時候,供應(yīng)商送貨的態(tài)度不好,就可以耍性子,故意刁難,硬是不肯給他收貨,讓他在一邊死等,稍微有點腦筋的,不是飲料就是香煙或者紅票子悄無聲息的遞過來,于是一路綠燈,數(shù)目都不清點,直接簽收。所送貨物不管是多是少,反正帳目在自己手里,隨時可以擺平,關(guān)于品質(zhì)檢驗,那就不是自己的事咯,反正由品質(zhì)部那些IQC去忙活。
沒想到在看守所,倉管照樣吃香。那些同倉的伙計們,多多少少有些親戚朋友想辦法過來探望,來的時候也帶了些香煙之類的。經(jīng)警察登記后,由倉管出來領(lǐng)回去然后轉(zhuǎn)交。別看這個煙,不上癮的人不知道,那是對癮君子多大的誘惑呀。所以,易拓史在領(lǐng)回的路上順便給自己留上一點,不多,但是足以維持自己的每天所需。想到這里,易拓史有些暗自感激那個胖警察。
那天,易拓史剛從派出所審訊完畢送到看守所來,交接的是個胖警察。胖警察看了名單上的名字,不由得念叨了幾次,“易拓史、易拓史……”隨后,他憋紅了臉,哈哈大笑?!霸瓉砟憬幸慧缡貉剑 迸志煨Φ靡荒樀拇侏M,易拓史則在一旁心里直罵娘,三十多歲了,第一次才知道自己的名字跟“一坨屎”是諧音。胖警察笑夠了,才說:“你就做1號倉的倉管吧?!?
這個職位來得輕松,以前找工作的時候從來沒這么輕松過。易拓史呆了半晌才回過神來。于是脫掉鞋子和皮帶進來1號倉,開始了看守所的倉管生活。
在1號倉都是些盜竊嫌疑犯,這年頭,盜竊入獄的不算稀罕,所以,他們這些要重不重要輕不輕的嫌疑犯就是難熬,天天盼望早些宣判,免得在這里提心吊膽。日子很無聊,他們這些志同道合為了一個共同目的走進來的伙計們開始尋找打發(fā)時間的樂子。
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講故事,講自己輝煌的過去。
首先站出來講的是一個瘦高的四川佬,四川佬四十開外,開口就是一句“錘子”,然后唾沫四濺:“大家好,我來自四川一個貧窮的山村,自小就過苦日子呀,我從小發(fā)誓,我一定要活地好,我努力過,讀書努力,可惜一直考不好,出來打工,可惜一直沒賺頭,老子又受不了那個錘子氣,于是就開始干些劫富濟自己的活,還好,賺了點,我是我老家第一個蓋三層樓房的人呢,好多人羨慕我。我算想明白了,笑貧不笑娼,更何況,我的職業(yè)比妓女高尚得多……”
四川佬停了下,想繼續(xù)演講,沒想到下面早笑翻了,沒想到這個錘子還挺逗的,氣氛一活躍起來,馬上有人就搶先發(fā)言,站起來將四川佬摁下去,開始了自己的故事。
大家一直笑,笑后就一直哭,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怎么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會判多少年。都講完了,只有易拓史在一邊沒做聲。大伙就起哄了,一定要將易拓史的老底揪出來給大家看看,沒辦法,這社會,大伙最關(guān)注的是隱私,嫌疑犯也不例外。
看易拓史沒還是沒做聲,大伙急了,紛紛質(zhì)問起來,說這個人怎么這么不厚道,分享了大家的隱私,硬是將自己那么一點破事藏在褲襠里。
“我是第一次做?!币淄厥穱肃橹暗谝淮尉捅蛔チ?,沒你們本事大?!?
這下更勾起了大伙的興趣。第一次,是一個多么曖昧的字眼啊。
“那你來這里之前是干什么的呀?!?
“我在廠里做倉管?!毕肫鹜?,易拓史就有點傷感。20歲出來打工,一直做倉管,三十多歲了,還是沒存上什么錢,雖然在倉庫有那么一點外水,但是,這些錢去結(jié)婚買房子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就連談了好幾年的女朋友因為他沒錢買房而一直拖在那里不肯跟他結(jié)婚。
雖然感情是離不開金錢維系的,但是畢竟還是有感情呀,要不也不會在一起那么久,可是一面臨現(xiàn)實問題,所有的感情是那么的脆弱。
易拓史是不服輸?shù)娜?,為了自己的愛情,必須要狠一點。他早打聽過了,在家里買房子都是要2000多一個平方,好一點的要三、四千,一套房子下來,最少要幾十萬,雖然可以按揭,但是一切還沒開始就陷于“房奴”的泥淖,想來還是很恐怖。他也曾跟女朋友商議,可以跟自己回老家農(nóng)村住老房子,得到的卻是一通鄙夷,那個自尊心哦,早就滿目瘡痍了。
年紀(jì)不小了,不能再拖了,于是,一個大膽的計劃在易拓史的腦海中形成了。他跟上夜班的保安商議好,租了一個貨車,將工廠原料倉庫里面價值50來萬的電子元件搬空,連夜將贓物處理掉,然后和保安二一添作五,溜之大吉。
也許是沒經(jīng)驗,也許是膽子太大,他還沒逃出打工的城市,就被抓了。在派出所審訊室里,他對自己的行為供認(rèn)不諱。只有那個保安,由于當(dāng)過兵,動作敏捷一點,到現(xiàn)在還沒抓到,想起這些,易拓史就覺得自己真的是一坨屎,沒用。
當(dāng)然,這些事情,易拓史也沒心情跟這些老江湖們說,更何況假如說了以前在工廠拿外水的事情,這些老江湖肯定嗅出他私藏香煙的勾當(dāng),那還不是找死?所以,他選擇沉默。
還好,這里不是監(jiān)獄,沒有獄霸,要不肯定免不了一頓“紅燒牛肉”什么的待遇。
大伙見他不肯說,也沒堅持,只說了他沒勁外,又繼續(xù)自個的故事去了。
這一天,他女朋友第一次來看他,也是最后一次,因為女朋友說她不會嫁給一個窩囊廢做老婆的。易拓史肯定知道這個“窩囊廢”的真正含義,于是很不服氣的說:“過幾年出來后,我還是可以賺錢的。”
“你能干什么?”女朋友一點面子也不給。
“我還可以干倉管!”易拓史脫口而出,但是看到女朋友那鄙夷的目光,突然心里一陣抽搐。
我還能干倉管么?易拓史心里無聲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