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旁邊有一座山,山腳有一條溝,寬深數(shù)米。
溝是山和工廠的分界線,工廠的圍墻就建在溝邊。
圍墻外邊,留了一條剛好夠一個人走的一條小路。
隔三差五,工廠的保安,都要沿著圍墻外的小路,繞著工廠巡邏一遍。
某天,三個保安在巡邏的時候,意外的發(fā)現(xiàn)溝里困了一條狗。
這是一條半大的狗,狗臉和狗身上有著很好看的褶皺,毛皮麻麻點點,粘滿泥土和臟物,但仍可以看出,這是一條名貴的沙皮狗。
狗在溝里“汪汪汪”嘶啞地叫著,原地轉(zhuǎn)著圈圈,不時徒勞的把前肢搭在溝壁上。溝這么深,它無論如何也是爬不上來的。又因為溝以前曾是給水田補水的山塘,兩頭都有堵水的圍障,它從溝的兩頭也是跑不出去的。小路人跡稀少,這狗可能已經(jīng)在溝里困了好幾天了。
甲保安說:“這不知是誰家的狗,怎么掉到溝里去了呢?”
乙保安說:“這可能是條瘋狗,只怕是養(yǎng)狗人丟到溝里去的!”
丙保安說:“不會吧,這狗還會搖尾巴呢,瘋狗是不會搖尾巴的!”
三個保安說著話的時候,溝里的狗吠聲卻突然停息下來。三個保安一齊望過去,狗也正望著他們仨,人眼看狗眼,狗眼里充滿著水潤潤的乞求,細長的狗尾高高聳起,叭嗒叭嗒討好地搖得山響。
甲保安說:“這狗通人性呢!”
乙保安說:“這是條寵物狗呢!”
丙保安說:“這狗肯定沒瘋,是條好狗!”
“我們得救他上來!”三人異口同聲。
于是甲保安就跳下溝去,抱起了困在溝里的狗。狗一點也不怕人,很溫順的由甲保安抱著并遞上溝沿。乙、丙保安接了狗后,又聯(lián)手將甲保安拉上溝來。狗先在原地待著,將身子抖了抖,就開始在保安身邊親熱地磨蹭。
三個保安繼續(xù)巡邏,狗就在保安后面乖乖地跟著,根本就不要保安招呼,就像被繩子牽著一樣跟在后面。
保安將狗帶回了值班室,馬上就到飯?zhí)煤鷣y找了點剩飯剩菜,先讓狗飽餐一頓,又接了水管,將狗上下沖洗了一遍。
“哇,好漂亮的狗!”狗身上的臟物一清洗,保安們就嘖嘖稱贊起來。這是條麻棕色有著漂亮斑點的沙皮狗,狗臉狗身有著漂亮的褶皺,跟電影里那些富家貴婦牽著的寵物狗是一個樣兒。
“沙皮,過來!”甲保安喊。
被取名喚作沙皮的狗,聽到甲保安的叫聲,就親熱的跑到甲保安身邊,仰著頭張著口吐著舌頭望著他。
“沙皮,過來!”乙保安喊。
沙皮又親熱的向著乙保安跑過去。
“沙皮,過來!”丙保安喊。
沙皮又是一臉親熱的跑向了丙保安。
“沙皮,過來!”其它保安喊。
沙皮甩了一下耳朵,像聾了一樣,連看都不看其它保安一眼。
甲、乙、丙三人就大笑起來:“嘿嘿,它哪會理你們,你們又不是它的救命恩人!”
其它保安也大笑起來:“嘿嘿,這狗也真有意思,還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呢!”
這時,一輛小轎車悄沒聲息駛進了工廠的大門。正在嬉鬧的保安馬上停了下來,原地叭的一個立正,齊聲說:“高總好!”
工廠有規(guī)定,公司領(lǐng)導(dǎo)進入工廠,保安見了要敬禮的。進來的是公司高副總的車,保安們認得。
小轎車在值班室門口停了下來,駕駛室的玻璃搖了下來,高副總肥大的腦殼探了出來,指指蹲在值班室門口的狗:“這狗是誰的?”
“撿來的!”甲保安搶著說。
“溝里撿來的!”乙保安補充說。
“我們也不知是誰的狗!”丙保安進一步做了說明。
高副總卻已屈尊走下車來,背著雙手,繞著狗慢慢轉(zhuǎn)了一圈。
“這是條純種的沙皮狗呢!”高副總看著保安仨,很肯定的說,“這狗一定是正宗的南海大瀝種!”。
保安仨搖搖頭,表示不明白什么叫叫南海大瀝種。但他們都是明白人,幾乎是同時對高副總說:“高總您要是喜歡,就牽走它吧!”
高副總卻掏出了錢夾子,從里面拿出三張百元大鈔來,給了甲、乙、丙三保安一人一張。
高副總親切地說:“你們從溝里把他弄上來也很辛苦,這點錢給你們喝杯茶吧!狗,我就帶走了!”
三個保安正要拒絕,高副總卻不容分說將錢塞到了他們的上衣口袋里,邊塞錢邊說:“如果狗的主人來找,你們就叫他上我這兒來牽,如果沒有人來找,我就把它養(yǎng)著了!”
三個保安接了錢,都很高興,心說,以后就是天皇老子來找,我也只說沒見過這狗了。
“沙皮,高總看上你了!你跟高總走吧!”三個保安招呼著沙皮說,準(zhǔn)備喚著沙皮帶他去高副總的寓所。
“這狗叫沙皮啊?呵呵,好,以后就叫沙皮!”高副總邊說邊打開了小轎車的后座門,用手做了一個紳士般請的手勢:“沙皮,上車!”
剛才還在蹲在地上吐舌頭的狗,竟似聽懂了他們之間的話,“嗖”的一躍而起,竟上到高副總車子后座上蹲著坐了下來,一副熟門熟路的樣子。
“好聰明的狗!”大家呵呵笑了起來。
三個保安心里卻犯起了嘀咕:“這狗,以前的主可能不是一般的主呢!”
事后過了很久,狗的主人卻終于沒有出現(xiàn)??磥砩称ぃ仓皇且恢宦潆y的流浪狗而已。三個保安早在心里醞釀了很久的對付尋狗人的一套托辭,也就無法派上用場了。
高副總的寓所,在辦公樓的頂樓。整一個樓層,除了臥室、客房、餐廳臺球室之外,還有一個面積不小的空中花園。
高副總叫人在空中花園的一角,靠近臥室和客房門口的地方,給沙皮搭了一個舒適的狗舍。自此流浪狗沙皮,一日三餐就吃住在空中花園里,心安理得過起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快活日子。有時候高副總有空了,它就跟著高副總下樓來,在工廠的生活區(qū)轉(zhuǎn)一圈;或者,坐高副總的車,到外面去兜了風(fēng)再回狗舍。
沙皮的個頭很快長高了,夠得上膘肥體壯了;毛色也更好看了,油光水亮的樣子。負責(zé)給高副總做飯的廚工花大姐,每天除了給高副總做好一日三餐外,也要給沙皮準(zhǔn)備好豐盛的一日三餐,還要負責(zé)給沙皮洗澡,清潔狗舍,清理狗屎狗尿?;ù蠼闼较潞腿苏f:“這沙皮狗嘴刁著呢,剛來那陣子,還吃米飯,后來米飯就不肯吃了,光吃肉;后來豬肉也不怎么吃了,光吃那種紅紅的鮮鮮的嫩牛肉;還要吃狗罐頭,狗干糧。唉,這狗吃得不知比我們?nèi)撕脦锥啾?,這人沒得變了,變狗都比人好呢!”
慢慢的,三個保安對沙皮也有了一點意見。高副總剛養(yǎng)他的那一陣子,每次沙皮見到保安或保安見到沙皮,沙皮還會親熱的搖尾巴,可隨著日子一久,它再見保安時,卻是正眼也不看它的救命恩人一眼了。這讓三個保安心里很不爽。
甲保安說:“奶奶的,我以前還以為救了一條通人性的義狗,沒想到我們救的卻是一條黃眼睛的白眼狼!”
乙保安說:“可不是,這狗現(xiàn)在就只聽高副總的話了,上次我巡到空中花園時,它從黑暗中‘轟’的沖了出來,一口就咬住了我的褲腳,我急忙大叫‘沙皮,沙皮,是我’,他才極不情愿的松開口不好意思的退到狗窩里!”
丙保安說:“可不是,這狗現(xiàn)在真的就成了高副總名副其實的狗腿子了,上次我也是巡到空中花園,發(fā)現(xiàn)臺球室沒人,就想進去打一桿,你猜怎么著,沙皮守著臺球室的門,不管我怎么說,他就是用身子攔著我不讓我進去。我火了,用腳踹他,他竟向我齜起了牙想咬我?!?/p>
“總有哪一天,我要宰了它!”甲保安恨恨的說。
“總有哪一天,我棒不死它也要棒死它!”乙保安咬牙切齒的說。
“不要發(fā)牢騷了,高副總的車來了!”丙保安有點緊張的說。
高副總的車緩緩開了過來。
“高總好!”三個保安原地“叭”的一個立正,向車上的高副總行注目禮。
小轎車后窗玻璃放了下去,沙皮前肢趴在窗沿上,碩大的狗頭向外探著,黃褐色的狗眼睜得溜圓,正盯著保安看呢!
三個保安心里虛虛的,總感覺自己剛才的狠話被沙皮聽去了似的,心里疙疙瘩瘩不舒暢,嘴里不自覺的嚅囁著:“沙皮,你……你……也好!”
高副總禮節(jié)性的沖保安笑了一下,算是有個回應(yīng)??缮称す仿牭奖0驳穆曇?,哼也不哼一聲,就把前肢從窗上放了下來,頭縮了回去,不聲不響,連理一下保安的意思都沒有。
“這狗東西!”車子一走遠,三個保安就恨恨地罵了起來。
這事過了數(shù)月,工廠里卻發(fā)生了一件大事情,一下子在廠里掀起了軒然大波。
高副總攜款外逃了,也不知逃到了哪里,總之傳聞是拐了公司一筆天文數(shù)字的巨款,一下子人間蒸發(fā)了。
高副總跟老板共事多年了,在大家的眼中,是一個像狗一樣忠實的人。老板基本上已經(jīng)將工廠交給他全權(quán)打理了,他怎么就做出這樣的事來呢?大家都想不通??墒虑閷崒嵲谠诎l(fā)生了,想不通也得通了。
在國外度假的老板很快就飛了回來,帶著一幫保安立馬就沖向高副總的寓所,希望能找到一點線索。
一干人剛上了辦公樓頂進入空中花園,沙皮卻不識相的從狗舍里沖了出來,齜牙咧嘴對著老板就是一頓狂吠??磥恚吒笨傋叩臅r候,并沒有告訴沙皮。
老板被嚇得一趔趄,憤怒的一指:“這是誰養(yǎng)的狗!”
保安隊長小聲說:“高副總養(yǎng)的!”
老板反過臉瞪著保安隊長:“我怎么好像聽說是你們保安隊送的,有這回事嗎?”
保安隊長一臉冷汗:“是,是,是我們?nèi)齻€兄弟在溝里撿的,后來就送給高副總養(yǎng)了!”
老板的臉一下子板了起來,一臉鐵青,幾乎是狂吼著:“給我馬上處理掉,聽到?jīng)]有,馬上!”
“是!是!”保安隊長轉(zhuǎn)過身來,對著跟在身邊的甲、乙、丙保安三人,“狗是你們撿的,也是你們送的,這件事就交給你們?nèi)ヌ幚?!聽到?jīng)]有,馬上處理掉!”保安隊長右手用力往下一砍,狠狠地咬了一下牙:“給我宰了它!”
“是!” 甲、乙、丙三人異口同聲。
“沙皮,過來!”甲保安喊。
“沙皮,跟我們走!” 乙保安叫。
“沙皮,我們帶你下去!”丙保安說。
沙皮似乎一下子懂了什么,一下子又變得特別溫順起來,四肢伏地蹭到他們身邊,低眉順眼跟著三個保安走下樓去。
保安值班室里,甲保安撫著沙皮狗脖子上細滑的毛皮,輕言細語地說:“沙皮,不要怕,沒事的!”
甲保安邊說邊將一個繩套套在了沙皮狗的脖子上。
沙皮狗剛要擺頭掙脫,甲保安卻手一緊,將繩子一收,立馬就將沙皮狗提了起來,吊在了值班室的門框上。
沙皮狗懸空的四肢徒勞掙扎著,嘴里發(fā)出窒息的含糊不清的“嗷嗷”聲。
乙保安手里操著一根大鐵棒,嘴里不干不凈的罵著:“你這個狗東西,我說過哪一天我棒不死你也要棒死你的!”
乙保安揮著手上的鐵棒,照著狗頭就是狠狠的一棒。
甲保安也揮著鐵棒沖了上來,也是滿腔怒氣:“我也說過總有哪一天我要宰了你這只黃眼睛的白眼狼的!”
甲保安也對著狗頭,也是狠狠的一棒。
丙保安卻揮著鐵棒,雨點般砸在狗的身上。
“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丙保安邊打邊恨恨地說。
碩大的狗頭,很快就無力垂了下來;烏黑的狗血,就像湍急的水一樣,從狗身上各個地方冒出,沾上了鐵棍,流向了地面;黃褐色的狗眼,目齜盡裂,眼珠子瞪得似乎立即要蹦向地面……
當(dāng)日,保安隊改善伙食,燉了一大鍋狗肉。
幾個保安邊嚼狗肉邊吐骨頭,嘴里還不時蹦出兩句話來:“這狗日的,還純種狗呢,肉一點也不好吃,比起我老家的土狗肉,味要差得遠了!”
我也吃過幾塊狗肉,說老實話,那狗肉的味道,確實不咋的。
寫于2007年12月16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