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奶 奶

文/周光穩(wěn)

七奶奶離開我們六十年了，我常常想起了她。

七奶奶又高又大，酷似一個十足的男子漢。一雙強健而粗糙的手，兩只長長的腳。生長在舊社會的她，那腳雖即被包裹過，少不了還要穿38碼的鞋子。

冬日里，可見七奶奶手背上，時而粘上一些生土漆，粘上生土漆，可以減輕皮膚開裂所帶來的疼痛。更可怕的是七奶奶腳后郎頭處，裂開的口子有幾毫米寬。有一天，七奶奶把雙腳用溫開水浸泡后，用針線把這口子縫合好。我問七奶奶：“你的腳為什么會開裂？我就不這樣呢？”她微笑著說：“傻孫子，你才幾歲。七奶奶年紀大了，皮膚也干燥，冬天里空氣中水汽也少，所以開裂；如同久旱無水，田地開拆一樣。”還有一次，七奶奶帶我到屋后去挖涼薯，挖了好大一陣子，才挖了幾個鵝蛋般大小的涼薯，我問七奶奶：“涼薯只有這么大一個？”七奶奶說：“這只怪七奶奶沒時間來管理它，這菜園又未攔好，地也被別人踩得緊緊的，人懶地也窮?！逼吣棠棠坎蛔R丁，但說起話來，這么形象、生動，小小的我，那時我就很敬佩她?！?strong>皮膚干燥開裂，就像久旱無水，田地開裂一樣”“人懶地也窮。”這話語意義多么深刻，足見一個極普通的農(nóng)村婦女的七奶奶的樸實與睿智，這些語兒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記憶里。七奶奶所生下的幾個兒女，個個高大、聰明、勤勞，這也許與七奶奶遺傳的基因有關(guān)吧！

我家與七奶奶同在灘里潭頭鋪住過7年多。七奶奶喜愛小孩，也很喜歡我，視我如她所出的親孫子。她常對母親說：“你家二伢子聰明聽話、懂事?！泵棵柯牭竭@話兒心里樂滋滋的，美極了。俗話說：泥鰍聽捧，小孩聽哄。也許有了七奶奶的夸獎，后來有了老師的教誨與鼓勵，自己從小讀書認真，成績一直很好。

七奶奶和藹可親，平易近人，弟弟出生后，每當(dāng)母親帶著弟弟去外面玩，只要七奶奶在家，自己總會去七奶奶那里玩，心目中的七奶奶就是我最親的人。

我家的廚房與七奶奶的廚房，只隔著一木墻壁，在木墻壁的1米高的地方有一個蛋大的洞，從洞里可望見七奶奶在廚房里做飯菜。有一天，七奶奶在炒菜時，一股又香又嗆人氣味，直襲到我家廚房里。母親大聲笑著說：“你七奶奶炒的什么好菜，又香又嗆人？”七奶奶回答說：“小孫子，你吃么？”“七奶奶，我不吃有辣子的菜?！逼吣棠碳抑灰惺裁春贸缘?，總會送些過來，少不了我的一份。

秋天里，七奶奶上山砍柴，有時帶回來一小捆毛栗朵兒，放在屋前空坪上，用柴火烤著，火侯到了，七奶奶把那烤熟了的毛栗朵取出來，用腳輕輕一蹂躪，那毛栗顆粒出來了，祖孫倆吃得津津有味，那么開心。弄黑了手，吃黑了嘴巴，祖孫倆對視哈哈大笑。幾十年過去了，但那情景仿佛在昨天，還能回想起那烤熟了的毛栗，細膩、香甜可口的美味來。還有在冬天里，七奶奶把柴火膛里烤得香甜已極的紅薯，送些過來給我吃。

還在我未出生時，七爺爺就早早離世了。4個兒女都還未成人，一副重擔(dān)壓在七奶奶身上，既當(dāng)媽來又當(dāng)?shù)Ｆ吣棠坛缘每?，霸得蠻，從不叫苦言累，勇敢倔強地撐起這個家。起早貪黑帶領(lǐng)兒女下地耕種，上山砍柴，有時把柴挑到幾里遠的鄧家鋪街上賣了，買回一點油鹽。把還只有十二、三歲的小男孩（孝貴叔）托咐給我父親，一同去外地撈小魚，換些蕎麥類的食物，想盡一切辦法維持一家五口的生活，七奶奶承受了一般男人難以承受的壓力和重擔(dān)，七奶奶在長期艱苦的勞動中，煉就一身力氣，100多斤擔(dān)子，挑在肩上輕松自如。

七奶奶為妻，為母竭心盡力，為孩子為家庭流盡了最后一滴血。

1962年七奶奶家和我家都住進了灘里院子里，她的兒女都已長大成家。七奶奶住在一間狹長的屋子里，面積約8平方米，最里頭安放著一張床，進了門口就是七奶奶燒火做飯的地方。雖然我與七奶奶不是鄰居了，但在冬天的時候，我常約幾個伙伴來七奶奶家烤火，聽七奶奶講故事。七奶奶邊往火膛里添柴火，一邊不慢不急地講故事，講得有條有序，有聲有色，我們聽得也十分入神。前些天講的都是些鬼的故事，什么豆子鬼、剁腦鬼、吊仗鬼、壇豬鬼……，有一天晚上，七奶奶所講述的那鬼，神氣活現(xiàn)，青面僚牙，舌頭伸得一尺多長……，聽著聽著，我們膽怯害怕起來，我們幾個都往火膛心邊靠近，不敢吱聲，不敢喘大氣。故事講完很久了，都不敢挪動半步，不敢回家。七奶奶見此情景，就站起來說：“鬼只有三支火，人有七支火，有什么害怕的，挺起胸，昂起頭，七奶奶送你們回去?！?/p>

從那以后，七奶奶再也沒有講有關(guān)鬼的故事了?；蛟S讓我們猜猜謎語，或許講些人間的真事情。下面我所要敘述的這個真實的事情，第一次是七奶奶講給我們聽的，那時，我們都還小，很懵懂。在以后的歲月里，又有年長的給我們講過一次，自己才明白，講這故事的現(xiàn)實意義，他們立場堅定，愛憎分明，對壞人壞事恨之入骨，教育人們不忘歷史，不忘恥辱。

解放前，有一個姓趙的打鐵人租住在灘里潭頭鋪，在這里打鐵做生意。打鐵師傅剛?cè)⒘艘粋€漂亮的年輕老婆。這女人天生麗質(zhì)，唇紅齒白，膚如凝脂，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芙蓉，亭亭玉立，風(fēng)情萬種。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湖水般清純，顧盼生輝，柳腰豐臀，蓮步帶風(fēng)，婀娜多姿。有一天不知從何處而來的一小股隊伍，共七、八人，荷槍實彈。人們在猜測，或許是土匪隊伍，或許是被解放軍打怕的國民黨軍隊的一支小隊伍。他們在灘里潭頭鋪住宿了一晚。他們見了這個如花似玉的年輕女子，唾涎三尺。天還未黑，其中兩個大個子，就把這個女人按倒在一條長五六尺，一尺多寬的大木板凳上（這條大木板凳，1952年以后我們住在潭頭鋪，也曾見到過），強行脫光了這個女人的衣服，待這伙兵痞子的頭兒奸完后，其余幾個像一群惡狼似地撲了上去，輪番進行奸污，女人的身子弄臟了，就用冷水潑洗，然后繼續(xù)奸污，這女人被他們糟蹋不堪，直喊爹娘，哭著向他們求饒無效。這個鐵匠聽到了，心肺俱裂，不顧一切，沖到面前，雙膝脆地求饒：“老爺，你們放過她吧！人已到了這個樣子，不然會出人命的！”這女人兩眼已直泛白，她的男人久跪不起，仍待最后一個兵痞子奸完了，才罷收。這女人可謂到了閻王面前走了一遭。七奶奶邊講述邊落淚，邊罵道：“這些人，個個是畜牲，慘無人道，會遭雷劈的！女人漂亮也是禍，造孽！”

這個美麗的女人被這些兵痞子蹂躪后，無臉見江東，幾天里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然后悄無聲地逃往他鄉(xiāng)。鐵匠師傅四處尋找無果，從此也離開了灘里潭頭鋪。七奶奶停了許久說：“搭幫毛主席，搭幫共產(chǎn)黨，中國人民徹底翻了身，我們過上了安穩(wěn)的日子，誰也不敢欺壓百姓欺壓我們婦女了，生活一天一天好起來?！?/p>

七奶奶頭發(fā)白了，背也駝了，飽經(jīng)霜的臉上溝壑縱橫，雙眼依然閃耀著睿智與堅毅的光芒。七奶奶老了，真的老了，七奶不是老了，而是太累太睏了。她只想安安靜靜地睡上一覺，但誰也未料到，七奶奶一覺睡下，永遠也沒有醒來，七奶奶走了，真的走了，但七奶奶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

七奶奶，你放心好了，您的后輩們生活過得挺好的，有的上了大學(xué)，有的讀研上博，特別值得高興的是，您的孫子光禮已是我國著名教授、教育家。還有幾十年前，您老人家視為已出的孫子的我，年越古稀，退休在家，弄孫含飴，頤養(yǎng)天年，我們一切美好。您的后輩會一代又一代地會牢記歷史，不忘過去，不忘初心，踔礪奮發(fā)，毅力前行，建設(shè)美麗幸福家園。

七奶奶，您一切安好，七奶奶安息吧！

2023年4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