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株洲讀書時,有熟人引薦,父親帶著母親也來到株洲這個美麗的工業(yè)新城,他們在三三一工廠(南方航空動力公司)附近租了房子住下,欲做販賣水果的營生。
他們說是為了改善我的生活,實際上我知道這是父親不得已的選擇。前兩年他生意失利嚴重虧損、公司說垮就垮掉了。他愣是出于家庭經(jīng)濟壓力、償還銀行貸款利息而為之。
50歲的父親置辦了小販的一干家什,包括腳蹬三輪車,盤稱等。他的草帽讓我頓生惻隱之心,曾經(jīng)風光一時令人敬仰、管理著幾十號員工的“大老板”父親,如今落魄到如此田地。他特意將草帽的邊沿折直,遮住他大半邊粗糙的臉。有幾次我想認真去打量他一番,以致我無法與他對視。
我知道父親在逃避我的目光,也知道他擔心自己的處境會在他兒子面前失去以往做父親的威嚴。所以我故作懵懂無知狀,盡量不去觸抵他的眼睛。但父親堅強不服輸?shù)男愿窀嬖V我,他心里仍然燃燒著東山再起的熊熊烈火。
車到山前必有路,如今到了這山,就唱這山的歌。父親帶著行動不便的母親在工廠門口最邊角的位置擺了一個小水果攤。每天臨晨四點,父親就起床跟老鄉(xiāng)一起到距離20多里的批發(fā)市場采購水果。從未蹬過三輪車的父親,剛開始蹬三輪車的樣子有點滑稽,當過兵,當過干部的父親,左看右看都不像個小販。
父親的生意從一開始幾乎就沒有興隆過,父親不會放人飛稱,也禁不起顧客的討價還價,他的果子爛的比別人多,賣的比別人少。母親身體不好,情緒也不穩(wěn)定,少不了常常埋怨他。兩三個月下來,父親黑了、瘦了,基本只掙了個飯米錢。我知道父親的壓力何止千斤,但他內(nèi)心的焦慮從未言表,他還經(jīng)常開導母親:說什么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說什么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
漸漸的,父親跟其他賣水果的老鄉(xiāng)們打成一片,有說有笑,越發(fā)開朗起來。晚上回家還經(jīng)常拉起二胡,喝起小酒,偶爾開開玩笑,逗得母親喜笑顏開。我知道父親已經(jīng)慢慢走進小販的角色,似乎已經(jīng)忘卻自己曾經(jīng)的輝煌。按他自己的話說: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宰相肚里能撐船。
我很慶幸他們擁有的小小的幸福,看到他們這樣,我也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再也不為生于這樣的家庭而感到自卑。
有時周末回家,我寧愿走二十里路,一邊欣賞街邊的風景,一邊低吟自己即興創(chuàng)作的小詩。為的是節(jié)省四元錢的公交車車費,這就等于幫父親賣掉三四斤蘋果呀!
暑假里,我央求一位學長帶我到建筑工地去打工,專門承攬清理樓面的的工作。父親開始不同意我去,怕我吃不了那份艱苦。我執(zhí)意請他允許我先去試試,結果一個月下來,一學期的生活費解決了。父親對我刮目相看,仍然時不時鞭策我,一定要學好專業(yè)知識,到時才能派上用場。
直到我畢業(yè)離開株洲走上深圳打工的征程,父親依然在那里堅持了一年。這期間,從他給我的回信中,我知道他和母親的小小幸福依然在哪遠離故土的地方開著淺淺的花。
人生自古難周全,風里來,雨里去,總有失意伴青燈。是浮也好,是沉也罷,唯有真情在心間。
小販生活只是父親坎坷一生中短暫的片段,盡管那些個無奈和痛楚我無法體會,但是他含笑經(jīng)歷過,于他和母親,是一段不離不棄炙愛情深的歷史膠片,于我,則是一筆無形的珍貴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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