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打電話給你，還在去中山大涌的車上，時斷時續(xù)的手機訊號，花了我很大的聲音，以至于整車上的人都聽見了我的話：“媽媽，我要給你郵寄月餅了。”我拎著包，跳下車，你的責怪聲還在耳邊：“一盒月餅啊，郵寄費很貴的，不要寄了，我和你爹在鎮(zhèn)上買幾個就行了。”

2001年的大涌鎮(zhèn)，街上很干凈，我走進郵局，辦理了買月餅免費郵寄的手續(xù)，再打電話回去，你竟然還在電話旁邊，很快接通了電話。我告訴你大概什么時間可以到達，卻不記得郵寄的路上發(fā)生什么樣的境況，也不知道，那一盒廉價的月餅，從放下電話的那一刻起，就成了漸漸變圓的月亮，掛在你的心里，成了另一種期盼。

這是我自99年出外打工以來，第一次給你郵寄月餅。我無法想象，這盒月餅是怎樣的穿星戴月的日夜顛簸；也無法預知，這盒月餅是否會預期到達家門口，然后由村委會的鄉(xiāng)親拿著包裹單，如何的喚你的名字，拿著身份證，放下手里的活計，深一腳淺一腳的在家鄉(xiāng)的郵局排隊，輕輕捧出，放在案幾上，等待著中秋的到來。

近10天過去了，終于等到你驚喜的電話，說收到月餅了，剛好外公也在，都嘗過了，廣式月餅還真是和老家的冰糖月餅不一樣！

可是，你知道嗎？我更懷念家里的薄皮的冰糖月餅，夾著紅砂糖，薄薄的一層紙包著，打開，又是一層薄薄的面皮，細細的紋路裂開了，只露出冰糖的水晶色，那剎那間的口水，順口而出，伴著花生和芝麻的香味，只沁入心脾！

每年的中秋前后，都是稻子收割的季節(jié)。屋前屋后的稻子，在你的鐮刀下，乖巧的躺下，順勢鉆入袖籠，爹板車套著牛，三五天的功夫，都已經入倉了。

聽見你用手撩起一把稻子，放兩粒在牙尖上，咬著嘣嘣脆生響，告訴我該灌包了，然后叫前面的二叔過來看了，過稱賣了。你瞇著眼，咬著谷子，我有時還以為你咬著月餅，那么香甜，那么入迷，肩上靠著一把掃帚，站在一片月色里。似乎那一季的疲勞，都被掃的一干二凈，只剩一堆金黃，在夢里發(fā)酵。



（二）

2002年的中秋前，你就電話說不要再寄月餅了，太貴，省下錢來自己吃好點。我笑著說，不用，公司分的多，反正吃不完，不寄可就浪費了。

于是，拎著幾個大盒子，在東莞的常平，從黃泥塘顛簸到鎮(zhèn)區(qū)，辦完手續(xù)，然后如釋重負。這次的月餅是港式月餅，即使于我而言，也分別不清廣式和港式的區(qū)別，我想你也是分不清的。大抵說，今年的比去年的好吃一些，大一些而已。大大的盒子，僅裝著四個月餅，我知道你舍不得吃的時候，都是用叉子叉開，割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理由很多，如現(xiàn)在不餓，等會干完活再來吃吧?；蚴浅远嗔讼涣?，你想撐壞我啊。

小時候你給我和弟弟買月餅，也是這樣。你們吃了長大了趕緊給我干活，免得我老了干不動了。一個月餅分成兩半，還要分成中午和晚上兩次吃，明明知道我們拾稻穗的時候，還惦記著，卻故意拿饅頭給我們就著水喝，說：要把最好的留在最后才有味道。

偶或有姑姑們送來的月餅，你先把送給外公和大舅的那份先放好，再囑咐我和弟弟不能偷吃。可是，我們也知道，這月餅，絕對比你在街上給我們零買的要好吃的多的多。所以，就緊盼著，中秋節(jié)那天趕快到來，我們飛快從屋后的長渠奔往外公家，然后眼睜睜看著那包月餅被放進里屋，再跟著去尋，卻總是找不見。

等到幾個阿姨和表弟們都到了，外公才變戲法似地，拿出月餅盒，叫喚著外孫們得名字，一個個分了去，搶了去，看著看嘴巴的白呼呼的面粉或是冰糖磕了哪個表弟的牙齒，一邊嗚嗚哭著，卻舍不得吐出冰糖來，擠在手掌心，捂住，等會眼淚干了，又開心的一手扣進嘴巴，吧嗒吧嗒的咬碎。

（三）

連續(xù)幾年，沒有給你郵寄月餅了。鎮(zhèn)上超市里的貨架上，擺滿了全國性的月餅，花枝招展的包裝，已經令這中秋變了味道了。只是每到中秋，一個問候的電話，長短的問候，你又急急忙忙趕去稻田。如若去白天或是下午，甚至是正常的吃飯時間，家里都沒人接電話。只有在凌晨6點或是晚上9點以后，是你看到來電顯示，然后打過來問問我們過的怎樣；說說今年的收成如何，卻從不提自己的身體好了還是差了。問及，就是很清淡的一句：還是老樣子啊……

今年四月份出差到湘西，給你買了一對純銀手鐲。你頓時在電話里吵了起來，買那么貴的東西做什么？！后來左勸右勸，你才勉強同意，卻不同意郵寄。那么貴，萬一丟了怎么辦？你回來的時候帶回來吧？！

我答應。時期，卻從五一改到七一，然后八一，然后……

再也無期了……

一抔黃土，掩不住今生的悔恨。如果我早點回來陪你，早點送你到醫(yī)院醫(yī)治，早點把手鐲帶上你的手上，你還舍得走嗎？

兩支手鐲，泛著銀光，卻再也照不見你的笑容；空空的院落里，漸漸發(fā)黃的柿子，甜紅的棗子，來回奔忙的雞群，都再也找不到你的影子了！！而爸爸總是一個人發(fā)呆，沉默再沉默，你又何曾看見？

……

今年的月餅，我提早買了，整整齊齊放在你的墳前，是冰糖的，大個的，還放了你最愛吃而舍不得吃的板栗、紅富士蘋果、香蕉，你都嘗到了嗎？

你的兩個孫子趕著開學，我們沒有在家里呆幾天就走了。今天是你的二七，兒子以文燒紙祭奠，面向北方，媽媽，南方的廣式月餅和港式月餅，你還記得味道嗎？



那年的月餅，在路上；今年的月餅，在哪里？

在哪里？！

兒子悲泣叩頭再拜 2011年9月9日于珠海白藤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