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鄧家?guī)X（二）
山清，水不秀
鄧家?guī)X四面環(huán)山，風景秀麗，山清倒是名符其實了；但若逢天旱，池漁的生存、田地里的收成、甚至連生活用水都受到了威脅，水不秀，則成了不爭的事實。
大概是自小生活在缺水的地方，鄧家?guī)X的姑娘，基本上與水靈靈﹑水汪汪沾不上邊。呵呵....不怕咱們院里的妹仔扔磚頭，此話雖是玩笑話確也是實話。鄧家?guī)X屬于晏田，晏田缺水，歷來有水車運水、排隊分水的事件，大概在武岡史冊榜上有名了，至于鄧家?guī)X缺水，那是近鄉(xiāng)近鄰里家喻戶曉的事兒。
鄧家?guī)X的水，是死水，是靠老天爺下雨才能蓄來的水。一口飲水井和五口池塘，便是鄧家?guī)X人水源的全部家當。一口池塘管著一方稻田，只有靠老天爺下大雨多蓄水，才能基本上保証久晴未雨時水源的供應。若干旱稍持久一點，田里的稻谷減產、地里的農作物夭折、甚至顆粒無收，也是很常見的了。每逢天災，父輩們自覺無力回天，只好眼睜睜的看著地里的莊稼蔫巴拉嘰的﹑逐漸枯萎，所有的辛勞化成一灘泡影，父輩們的眼里則一如蔫了的莊稼一般了無生機....
記得那一年，咱們家那三畝田的玉米稻，蔥蔥郁郁，苗勢十分好，父親則像寵小孩一樣呵護著，隨著脹鼓鼓的稻穗呼之欲出，父親的臉上也洋溢著久違的喜悅。可接下來的干旱卻讓父親坐立不安，憂心忡忡。太陽公公像發(fā)狠似的炙烤著大地，一天，兩天，十天，一個月....滾燙的地面燃燒了，田里的水沸騰了，地里的水份蒸發(fā)了，池里的水放干了，父親的目光愈發(fā)陰沉了....好在玉米稻總算在最后一點池水的滋潤下抽出了穗，稻穗肥碩，惹人喜愛，如果老天爺能夠下一場及時雨，也許玉米稻的高產也就不是謠傳了。但是那一年的干旱持續(xù)了一個多月，就算父親成天吃不香睡不著，老天爺也不曾感動而流滴眼淚。三畝地，收了四五百斤并不飽滿的谷子，那可是全家三分之一的稻田啊，一年的口糧在哪里?清楚的記得，好幾個晚上，趁著天黑，爸爸和媽媽挑著籮筐去幾個表叔家借來陳年谷子一千多斤，這筆谷帳直到幾年后才還清。
水，是農業(yè)的命脈，由于鄧家?guī)X自然條件的惡劣，蓄水，勢在必行。為了蓄水，父輩們花了不少心思：發(fā)揚愚公移山的精神，開辟了一個個小小的池塘；當春雷滾滾，烏云沉沉的時候，便匆匆忙忙，扛起鋤頭，以搶在大雨來臨之前把峻刨好，以便雨水順著峻流進池塘；或者在大雨傾盆的時候，背上蓑衣戴上抖笠，在池塘的周邊來回奔走，不停地揮動手里的鋤頭，恨不得有三頭六臂，能將所有的雨水都引進塘里；每逢冬閑﹑或春雨綿綿的時候，父輩們一個個輕裝上陣，頭戴抖笠，手持耙具，彎著腰弓著背，形成了鄧家?guī)X上一道永不褪色的風景線，田（塘）壙上，一排排﹑一行行或深或淺的印記，見証了嶺上人家的勤勞樸實，他們用最原始的辦法，寄托著自己對土地的一片虔誠﹑滿懷希冀。
記得，逢干旱的年月，一盆洗臉水往往是一家人洗，直到清水變成污水，然后再倒進潲水桶；洗衣服的時候，洗衣粉只倒一點點，用手拼命的搓，有時候衣服都搓爛了，污漬還沒有去掉。天朦朦亮時，媽媽便迎著晨霧去搶水，說是搶水一點也不夸張，平常，飲水井有涓涓細流，但逢干旱，水流只有手指那幺粗，一個晚上也蓄不了幾擔水，去遲了被別人勺走了，蓄滿兩桶又得等好幾個小時了。蓄了一夜的水清徹見底，用備好的瓢一勺一勺的舀，滿了，順手在井邊摘些樹葉撒在桶里，以免水潑出來。如果起得遲一點﹐就只能翻過嶺，去嶺下四五里開外的白竹大隊去挑水了。
白竹大隊那口井，是活水井，井水清透徹骨，甘甜可口。井里時爾咕嚕、叮咚作響，每次路過時，心里戰(zhàn)噤噤的，深怕里面跳出一只水獺來。父親總在勞累了一天回來，趁著天還沒完全暗時，便挑上那擔笨重的木桶去挑水，來回至少半個小時。如果父親遲遲未歸，媽媽便對我們姐妹說：“去接一下你爸，看回來了么?！蔽覀兘忝帽愠酥律?，一口氣爬到嶺上，扯開喉囔喊，直到父親的聲音從嶺下傳來，心里的石頭才算落地，便迎上去，接過父親手中的手電筒。父親挑著水走前，一腳深一腳淺，步步如鉛，我們則手執(zhí)電筒走后面，緩慢如蟻，父女一路無言，只是父親急促的喘氣聲，敲打著心坎，心亦如寂靜的夜一樣沉甸甸的。
對于干旱缺水，媽媽應該是感慨最深吧。那一次，為了爭水，差點鬧出人命。為了二分八厘田的水稻，媽媽要放水接濟，而嬸則不允，理由是“我家那幾畝天也是這塘水，你那幾分田還救什么?”媽媽的理由是“既然我那二畝八分田是這塘的水，你沒理由不讓我放?！睘榇藘扇藸幍妹婕t耳赤，就如斗紅了眼的公雞，喪失理智之下，兩人一前一后直奔池塘，我跟在她們屁股后面一路高喊：“媽媽，嬸，你們莫吵了?！边€不及我趕上，媽媽和嬸在池塘里扭到了一起，嚇得“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撲通”一聲跳進水里，抱住媽媽死也不放手。嬸身強體壯，更何況還有我這絆腳石，水自然是沒撈到，還害得媽媽挨了幾拳，灌了幾口塘水，氣得媽媽直罵我是哈寶。
水，歷來是鄧家?guī)X人喋喋不休的話題。缺水，對于鄧家?guī)X的鄉(xiāng)親們來說，是一件無奈而又痛苦的事。因缺水引發(fā)的一些陳年舊事，一幕幕，每回憶一次，總會感覺痛心徹肺的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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