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xué)時學(xué)到魯迅的文章,總覺得深澀難懂,而教師教起來,需花費許多功夫,交待清時代背景之類。辟如《藥》,華家喻為中華,夏瑜實際是指秋瑾等等。然后就聯(lián)系起舊社會的黑暗,批判一番,總結(jié)出文章的中心思想來。而我們,卻總是覺得太遙遠(yuǎn),所以也就提不起什么興趣來,反而覺得他是一個孤僻的老頭子,總是在那里瘋言瘋語,以致無端加重了我們學(xué)習(xí)的負(fù)擔(dān)。
曾記得大約八十年代末,雜文報上就忽然接連出了幾篇文章,在那里紀(jì)念起魯迅來。并且慨嘆在各種文藝向榮的環(huán)境下,偏偏雜文卻式微下來。不過據(jù)他們所指稱的式微,并不是說沒有什么寫手和文章,而是沒有深度的方家和精品。雜文報一時就爭鳴了起來,但是始終沒有哪個人站出來,說自己或某個人站在了魯迅的肩膀上。爾后的爭鳴結(jié)果,好像終于有一個人出來做結(jié),說是雜文好比投槍匕首,作用是批判戰(zhàn)斗,是舊社會的時勢造就了魯迅。而當(dāng)今社會,民族戮力,上下同心,山歡水笑,天下太平。即便是迅爺再世,也只合好好的做他的周樹人,老婆孩子熱炕頭,留醫(yī)日本,掙他的外匯紅包去了。有了這番高論,雜壇似乎又沉寂了下去,且沉寂得很歡欣,很有理了。
我是很少看雜文的,也少去想雜文內(nèi)外的事。因為我同后來那個發(fā)高論的人,所見似乎略同,天天餓了吃飯,飽了讀書,做著我們“讀書呀讀書,讀書人的事”,過著太平的日子。要不是我那喜歡雜文的同桌,還差點錯過了這一段公案??资ト擞醒裕皩W(xué)而不思則惘?!奔热豢吹搅?,也未免思考了一番,以前的所謂“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倍鴼v史早已進(jìn)入了新社會,“杜蘅芳草所生,皆為吾土”了。人民當(dāng)家作主,沒有了剝削和壓迫,權(quán)為民用,利為民生,自然用不著什么投槍和匕首去爭取。所要提防的是那些階級敵對分子和亡我之心不死的帝國主義的破壞,但對付這一類的威脅,我們自有專政去對付,有鋼槍大炮;投槍匕首似乎還欠缺了威力。更何況,“和平和發(fā)展是當(dāng)今世界的兩大主題”了呢。所以那位前輩,還真說到了點子上,沒有了病人,哪里還會有醫(yī)生呢?一片錦繡河山,縱使魯迅再世,他也忍心去投槍匕首的狂刺一番,搞得稀稀爛爛一片狼籍么?
思之至此,看來雜文確有它壽終正寢的理由和必要,所以,以后便更加不看雜文,不發(fā)那樣的聲音了。這當(dāng)然是基于以上的和諧世界的原因,還有的,就是我們整個民族的傳統(tǒng)。
我雖“不喜歡”雜文和魯迅,但是說到這個傳統(tǒng),卻又不得不把他抬出來,以證明自已的言之鑿鑿。這似乎是有點矛盾,但是又想,生活在這樣一個世界,偶爾的矛盾一番,有時卻是非常的必要和能收意外之功的。
魯迅在《今春的兩種感想》中,有一種感想是“在中國做人,真非這樣不成,不然就活不下去,例如倘使你講個人主義,或者遠(yuǎn)至宇宙哲學(xué),靈魂滅否,那是不要緊的,但是一講到社會問題,可就要出毛病了?!痹谖膶W(xué)上也是如此,倘說誰苦痛、窮、愛了這個愛那個,是很妥當(dāng)?shù)模坏徽劶爸袊鐣?,那就不成,不過如果再遠(yuǎn)一點,說到巴黎倫敦,月界天邊,可又沒有什么問題了。這段話繞來繞去的,比較的糊涂隱晦,但是把它的意思直白的說,卻又有點犯忌,但是既然是說舊社會,大體是不要緊的,用一個尖銳點的詞語,那就是“救”。倘若你掉到了水里或是火中,要去救自己,當(dāng)然還能獲和同情和幫助;或者是該死的天狗把月亮一口吞了大半之時,去拿出盆兒鍋兒來,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那蒙弦魂?,去救月亮,也許還能得到責(zé)任和愛心的嘉許。但是不遠(yuǎn)不近的,要去救民救社會,對社會上的事情去鞭之撻之,那就會非常的不討歡喜。
既然有這樣的傳統(tǒng),還有那些知識分子的好惡和記性,文藝便非常的繁榮了,于是百家講壇上,有專家在宣講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是因為婚外戀,有專家在研究曹植做《洛神賦》是因為喜歡上了嫂嫂甄氏。而大流的雜志上,要不就是情和性,要不就是穿越、玄幻。一時百花齊放欣欣向榮。至于底層的聲音,因為怕擾了衣錦食鮮的清聽,被打上了不符積極向上的主流價值觀的標(biāo)簽,或被視為了無病呻吟。或被美化為艷若桃花。
在遠(yuǎn)去的兩千年里,皇帝開開心心作皇帝,大人安安心心做大人,奴隸當(dāng)然就是本本份份的去做奴隸,一統(tǒng)、天命,就是傳統(tǒng)。大凡要是有人,不知好歹的要去清議起國計民生來,那就是萬分的危險,這樣的例子也確實不少。辟如秦始皇的坑儒,甚至于誤寫了“清風(fēng)不識字,何故亂翻書”的徐駿,不也被雍正老兒“咔嚓”了么。不過這里所比辟的,都是太平世界;這樣的傳統(tǒng),在亂世,卻常被打破。中國幾千年的歷史里,也充斥“天下為天下人之天下”,“王侯將相,寧有種夫”,“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等等聲音。于是利益集團(tuán),階級,民族,就走馬燈般的你方唱罷我登場,寫成了一部冗長的歷史。一直到現(xiàn)在,“共產(chǎn)主義永久的解救了人類,無產(chǎn)階級成了主人”。
由此可以窺見,這個傳統(tǒng)也并不傳統(tǒng);如果一定要稱之為傳統(tǒng),只能說是太平的傳統(tǒng),而非亂世。如果找出一個規(guī)律出來,那就是,只要是施行起“不問世事”的這個傳統(tǒng),盛世也會走向衰亡,而亂世里沒有這個傳統(tǒng),一定會迎來了太平。雖然,有治者早就意識到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過不知是國人喜歡說一套做一套,還是因為記性差,總是讓歷史重蹈了覆轍。
可見,這個太平的傳統(tǒng)不但無益,卻還非常的有害。毛主席做詩說,“而今我謂昆侖:不要這高,不要這多雪。安得倚天抽寶劍,把汝裁為三截?一截遺歐,一截贈美,一截還東國。太平世界,環(huán)球同此涼熱?!爆F(xiàn)在西風(fēng)東漸,幸好還沒有壓倒;和諧世界,還是一廂情愿,“環(huán)球”還遠(yuǎn)沒有“同此涼熱”。所以看來,這個世界,還大大的沒有太平,不太平而偏要犯起太平的傳統(tǒng)來,就好似人不富貴,去犯了富貴病。雖然不及致死,但是窮困破落,卻是必然,一味下去,淪落為了阿Q,被趙老太爺開除了趙籍般的被開除進(jìn)了“第四世界”,再去使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悲情牌”來呼喚中興,恐已為時過晚。
在不太平里去臆想出太平來,這似乎是一件很大的功德。但是不免是欺世,或者說是粉飾太平,但粉飾出來的太平,畢竟不是真太平。因為世界,卻是要在發(fā)展中批判,在批判中才能更發(fā)展。所以有時還真有點懷念起了魯迅來,懷念起那個昏昏黑黑的舊社會,只有它的昏黑,才造就了魯迅;只有魯迅,才讓我比覺了現(xiàn)在的光明;也只有現(xiàn)在的光明,讓我看到復(fù)興中華的景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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