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園里，我常見一約七十歲的老者在打拳。

       打拳者矮個子，頭發(fā)花白稀疏，長得很瘦弱，一雙細小的眼睛時不時放出警惕的光。

        只見他右手端一煙斗，弓著腰，伸著腿，手中的煙斗向前一刺，像劍似的挽個劍花，然后，轉(zhuǎn)身伸出另一條腿，左掌拍出收回，右手端煙斗刺出挽個劍花。看多了，我發(fā)現(xiàn)，他的拳反復就這幾個簡單的動作，十秒不到就結(jié)束了。他把這簡單的動作連續(xù)做幾次，方才停了下來。

       我看著，心里有點好笑，那拳，不敢恭維，看上去有一點滑稽。

       也許是我多看了他幾次，他對我友善起來，細小的眼睛中放出柔和的光。后來，碰了面，搭訕幾句，一來二往，混熟了。

        一次碰上，我遞了他一根煙，他忙搖手說抽我的，抽我的，說著從口袋里拿出一包煙，我一看，藍芙蓉王！只是煙盒皺了，上有污漬。我推不開，只好接了，點燃一抽，味道怪怪的，有一股霉味。當著面，不好說，只得抽一口， 馬上噴出來。煎熬似的抽完，呼一口長氣心里頓時一松。

       我對他說你有這么好的煙，咋還抽毛煙？他說，好煙抽不慣，含煙斗舒坦些。家里還有好幾條兒子給的好煙放著呢。

       我問他退休工資多少，他說一萬多。我嚇了一跳，難道他是一離休干部？看氣質(zhì)又不像。又問在哪個單位退休的。他說日用五金廠。我心里一格騰，那集體單位哪有這么高的退休金？心有疑慮，不好道破，只得說，那你比我高多了。

        老呂頭手端煙斗，哈哈一笑，這點錢算什么，我兒子每月還要給我打錢過來。

      我說你兒子在哪里發(fā)財？

       他說在外地，是一公司的老板。    

      我拍了拍他肩說，你好福氣。

        什么好福氣，打鐵還要本身硬，好在我身體還好，老伴去世幾年了，我一個人要是身體有毛病，可不好辦了。

       我說看你身體很好的，一百歲沒問題。

       一百歲？老呂頭不高興了，端著煙斗，底氣十足地說，我的想法是一百二十歲！

      我聞言一愣，繼而訕訕笑道：雄心壯老，壯志凌云。

      我又問起他的拳，老呂頭立馬來了興致，說年輕的時候拜師學藝，一身功夫，七八條漢子都近不了他身。

       我望望他的瘦弱的身板，有點懷疑。他見我疑惑的神色，說，你不信，我們試試？說著，擺出了架式。

       我忙擺手道：我信，我信。

       那次后，我有十多天沒見他了。一天，我走在集市上，忽然見前方有幾個人在推桑，并發(fā)出大聲叱喝。

      我走近一看，原來是老呂頭被幾個年輕的推桑著，說他走路不長眼，撞倒了他們的摩托車。

      老呂頭踉蹌退著，嘴上分辯著，手中的煙斗掉在地上，那盒帶有污漬的藍芙蓉王煙已被踩得癟成一張紙。

       見他一付無助的可憐樣兒， 我快步上前，幫他解了圍。見年輕人離去，老呂頭松了一口氣，繼而又憤怒地說，我是忍著，不然，一出手，定打得他們喊爹叫娘。

        晚上，我對老妻說起白天老呂頭的事，老妻幽幽一嘆道：其實，他肯定是一個可憐的人。

       接著，老妻說起了她的父親。說她父親從小是孤兒，人長得矮小，到處受人欺負，自然生出自卑心理?？伤趦号媲埃偸钦f起自己年輕時的威武，說他曾把一個高出他兩個頭的大漢打倒在地。小時候，聽了父親反復講的這些威風之事，老妻對父親很是崇拜，覺得父親是一位頂天立地的英雄。

       但一件事打破了父親在她心中的威武形象。那是她參加工作不到二年的時候，一次，被單位的同事欺負了，她向父親訴說，希望父親能幫她出口惡氣。

       哪知，父親聽后半晌沒吭聲，一付畏畏縮縮的樣子。最后，還是她舅舅去了單位，把她那同事狠狠地責罵了一頓。

       老妻說完往事，總結(jié)說，越是弱小的人，越要在別人面前裝強大，他們臆想出自己有錢有勢，一身武功，把那些欺負過他的人打得落花流水。日子長了，那些臆想出來的情節(jié)，讓他深信不疑地覺得是真實的事，每每想起這些事，心里便興奮起來，自卑的心理便蕩然無存。。

      聽了老妻的一番話，我的心突然一沉，不由得想起了老呂頭的養(yǎng)老金，想起了那盒皺癟的藍芙蓉王及他家中條條好煙，想起了他的拳，想起了他的孝順兒子。

      難道，這些都是老呂頭臆想出來的嗎？

                 文圖/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