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這么大，酸甜的棗子我只吃過兩回。
　　 ——題記
　　 一覺醒來，去往廣州的火車還飛馳在遠(yuǎn)離故土的鐵軌上。我直起疲憊的身子半卷車上的窗簾，舉起非?；杷念^，向窗外掃視。
　　 星子一眨一眨，布滿了整個夜空。遠(yuǎn)處的風(fēng)光幾乎已被夜吞沒。模糊的視野里，只能瞧見像朵朵金花的燈光點綴在城市間的每一個角落。而近處的房角里，通亮的燈光下，一群孩子嬉戲打鬧著；一棵老槐樹底下，一對伴侶手牽手對視著。因隔著一層玻璃，一段距離，只能瞧見他倆嘴巴一張一合。至于他倆談情說愛的內(nèi)容，全被火車轟隆隆的飛奔聲掩蓋。我既聽不到他倆的言語，也看不清他倆的樣貌，更來不及贊美他倆純潔的愛情。
　　 孤零零的夜，漸漸隱沒的星光，也會讓人無聊透頂。我將目光轉(zhuǎn)移到滿載乘客的車廂。車廂內(nèi)有些擁擠，座位上坐滿乘客不說，過道上還有站著的，蹲著的，或坐在小板凳上的。所幸得是，車廂內(nèi)空調(diào)肆意地開著。要不然男人的汗臭味，女人的香水味，方便面的酸辣味，還有各種難聞的異味，能將人窒息。
　　 車上的售貨員卻不嫌擁擠，他們熟練地推著裝滿商品的小推車穿來穿去。他們一來，車廂內(nèi)就非常嘈雜。有洪亮的叫賣聲，有嘻嘻哈哈的笑聲，有襁褓中嬰兒的哭泣聲，還有難聽的呼嚕聲。這讓人最煩，也吵得我昏昏沉沉。我最后睜大眼皮，死死盯著桌上那袋青中帶紅的棗子。這棗子還未熟透，還透有一股新鮮味。顯然剛從棗樹上摘下來不久。我疲憊的雙眼里，朦朧地閃現(xiàn)出她腳一躥，手一抓，蹬著樹干，慢慢地爬到樹上摘棗子的情景。瞬間我掉進(jìn)了昔日少年不更事的美夢中。
　　 我與她的初見，是非常尷尬的。記得讀高中時的某一晚上，我跟隨幾個要好的同學(xué)，下晚自習(xí)后翻越圍墻，竄到離校門口不遠(yuǎn)的村莊的一棵棗樹下，找來長長的木棍朝棗樹噼里啪啦亂打一通。結(jié)果棗子沒打落，樹葉擦擦的聲音驚來了棗樹的主人。一中年男子沖出門來，嚇得我們丟下木棍，直往學(xué)校方向飛跑。緊接著，我們的狼狽相，惹來了一個女孩子的哈哈大笑。他們都不敢往后瞄，怕棗子沒吃著，回學(xué)校撈個處分，那還真不劃算嘞。我不知道從哪里借來了膽子，偷偷朝后瞄了一眼。發(fā)現(xiàn)那男子跟前站著一位與我年紀(jì)相仿的女孩子。那女孩飄逸的長發(fā)，美麗的倩影，在燈光的照耀下，迷醉了我的雙眼。
　　 從那時起，她的影像在我腦海揮之不去。我的狀態(tài)正如黑夜遇到了黎明，寒冷遇到了陽光。我的身體仿佛被一簇熊熊烈火點著，熾熱難熬。專心做點事情，心始終難以平靜。這也許就是傳說中的單相思吧！每一個少男少女躲不過的“情劫”。我也如此，因為那時我才十六歲。
　　 為了認(rèn)識那女孩，為了接近那女孩，我每日放學(xué)，就去她家附近轉(zhuǎn)轉(zhuǎn)。一兩個星期過去了，我卻連她的影子都沒有見著。這時我仿佛跌落到了黑暗的深淵看不到陽光，破土的幼芽正被風(fēng)雨無情地摧打。多次無功而返，我失望之極。于是每日放學(xué)后，我趴在教室里沉醉經(jīng)典，希望能從經(jīng)典中尋找到答案。終有一日，賈寶玉與林黛玉可悲的愛情，讓我嘩啦啦的感動。這讓我又想起了那女孩。
　　 我跟她并無任何關(guān)系，可我的心告訴我“自己也許就是她生命中的另一半！”
　　 “或許吧?！币幌虿蛔孕?，天生柔弱性格的我自言自語道。兩種思想掙扎著，兩種聲音吶喊著。最后我還是勇敢邁出了校門，在一個星期五的下午，我又來到了那女孩家的棗樹底下。那棵棗樹蒼老挺拔，枝葉繁茂。熟透的棗子掛滿了枝頭，有的害羞夾藏于密葉中。一陣秋風(fēng)拂過，枯敗的黃葉飛落。像小鈴鐺的棗子脫落，我趕緊俯拾，誰讓我這小饞蟲從未吃過棗子呢？結(jié)果萬萬沒想到，脫落的棗子不是被蟲咬壞，就是熟爛發(fā)霉。
　　 棗子吃不著，那女孩也見不著。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憐的人兒。離去吧，可憐蟲，你還是安安心心念好你的書，為了你的父母，為了能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學(xué)。我苦笑。我傷感。我轉(zhuǎn)身離去。
　　 不知何時，前面不遠(yuǎn)處有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傳來，讓我停下了沉重的腳步。定睛一看，是那女孩，她正同她的熟人打招呼。是那女孩，我朝思暮想的女神。是那女孩，一頭飄逸的長發(fā)，還戴著一副深紅的眼鏡。是那女孩，正背著書包朝我靠近。我不敢正視。我膽怯。我靦腆。
　　 “她走來了，她走來了?！蔽揖o張地埋頭嘀咕。
　　 她卻一眼把我認(rèn)出“你就是那晚偷棗子的賊吧。”
　　 我支支吾吾半天，嘴巴才擠出兩個字“不是?！?br/>　　 “還說不是，你被我爸嚇跑時還向后偷瞄了?！彼嬷彀痛笮Γ骸澳銈冄垧挆椬?，不會爬樹，找來長棍打棗子。”
　　 “哦，原來你早就發(fā)現(xiàn)了呀，那你咋不去告訴你爸呢？”我狡辯道。
　　 “我……”她解釋不上來。
　　 “本姑娘，見不得某些人屁股開花?！彼龘Q了一副口氣：“想吃棗子，隨本姑娘來?！蔽揖o跟她身后，來到她屋門緊鎖的堂前，蒼老挺拔的棗樹下。她將書包丟給我，自己腳往上一躥，一手抓住粗壯的枝干，用力一蹬樹干，一股煙似的爬到了樹上。接著她慢慢地向上爬?？此炀毜膭幼?，比男孩子還男孩子，用“女漢子”形容一點也不過分。我站在樹底下為她捏了一把又一把汗，不停大喊“小心小心。”她專挑棗子多的地方摘，所以不到半會功夫，采摘了許多。她自己留下了一些，其余的全裝進(jìn)袋子送給了我。兩人竟無意識介紹自己，而是留下了彼此的聯(lián)系方式。
　　 第一次吃上了棗子，酸酸甜甜的滋味。第一次遇到了這樣一位率性的女孩，我剛才那會悲傷勁全消散于內(nèi)心，取而代之的是甜蜜，是喜悅。那天夜晚，我徹底失眠了。想到的是棗子，想到的是那女孩。
　　 后來，我得知她入讀城里一所高中。而我寄宿鄉(xiāng)下某高中，所以倆人只能網(wǎng)絡(luò)通訊，或是書信往來。偶爾放月假見見面。隨著時光的流逝，年少無知的我和她漸漸互生情愫。我倆從相識到相知，再到相戀。
　　 后來她考上了省內(nèi)某大學(xué)，我南下打工解決溫飽。
　　 再后來，我的美夢破碎了。因她父母的高要求（門戶不當(dāng)，文憑差異，工作懸殊），我們分手了。
　　 至于再后來，我已記不清多少年沒吃過棗子，多少年沒跟她聯(lián)系。我只知道我每次回家，都會去學(xué)校轉(zhuǎn)轉(zhuǎn)，去她家那棵棗樹下坐坐。
　　 今又到棗熟季節(jié)，我回家了一趟。我將回家的消息告訴了她，抱著試試的心態(tài)，想再見她一面。幾日來，她沒有回復(fù)。我以為她不理我了，心里很是難過。卻不曾想到她居然給了我一個驚喜。也就是今日早晨，我背著行囊站在家門口馬路上等候去往邵陽大巴車時，她騎著女式摩托特意送來了一小袋棗子。倆人話不知從哪說起，只默默望著對方。我正想張開嘴巴，大巴車急匆匆地來了，我也只能急匆匆登上車去。因急著到邵陽趕去往廣州的火車，我只能靠窗久久注視著她，將她的影子印刻在腦海中。
　　 她知道我喜歡吃棗子。想到這里，我的淚珠悄悄濕潤了我的眼簾。我拿著一顆棗子塞進(jìn)嘴里時，發(fā)覺棗子的味道依舊酸酸甜甜的，我鼻子也酸溜溜的，酸得我從美夢里醒來。
　　 這時，車廂內(nèi)不僅彌漫了乘客的呼吸聲，也彌漫了我對她的無限念想。
　　 這時，老天也為我哭泣，火車越朝南，雨水越瓢潑瓦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