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跡后的朱陀很知感恩，不少給他金錢或者精神幫助的人得到了他的感激和感謝。但他總覺得好像還有什么事沒做到位。

有天他在武岡老城和合街散步，抬頭望見化龍寺，忽然記起念初中時常來一家圖書館看書。那是一同學介紹的，說圖書館離化龍橋二三十米遠。他不用人帶路就輕易找到了。

店主是一個六十多歲的阿奶，皮膚白晰，衣著整潔。圖書館一般五六人，最多時也就十一二個人。多為少年兒童，大人廖廖?？磮D書的錢是買作業(yè)本時跟爹虛報的——甚至將上學期未寫完的幾頁幾頁撕下來，用米湯粘成本——幾本作業(yè)的錢就出來了。

那時候看三大名著的連環(huán)畫，獨《紅樓夢》只看了一本，現(xiàn)在只記得 “黛玉葬花”一段。那時看書有點著魔，沒錢時竟偷了家里的黃豆賣。一斤黃豆二角四分錢，可以看十二本甚至二十本連環(huán)畫。有個周六，朱陀隨同學劉儉上街，忽然記起沒錢，就跟劉儉他姑借。劉儉他姑住玉帶橋附近。乍一聽說借錢，劉儉姑臉陰了，可知道是與劉儉一起去看書時，姑笑了... 朱陀把他現(xiàn)在的成就最終歸納為當初在圖書館的苦讀。

而他借了劉儉姑的錢卻一直沒還。這令他如魚刺入喉，十分難受。 朱陀買了水果魚肉等很多東西，在一個“萬事如意”的大紅包里放了二百元錢，轉(zhuǎn)而一想，自己又不常在武岡，不方便再來看她，遂干脆朝紅包里又放了八百元。

朱陀很輕易地找到了劉儉姑家。因為那條街三十年來竟然沒有什么變化！劉儉姑還住在她的木屋里。當時四十多歲的精干女人，如今白發(fā)蒼蒼！ 堂屋里有四五個跟劉儉姑年齡相仿的女人，正跟劉儉姑聊兒孫們的事。

見有人來，便要起身離開。朱陀慌忙放下東西攔住。

“各位姑嬸留步！我坐坐就走的 ” 劉儉姑端詳了一下朱陀，一臉茫然。

“看我這記性，你是？”

“我姓朱，是你侄兒劉儉的同學”

“劉儉的同學？看我這眼睛 ... ”劉儉姑仍然一臉茫然。

”你不認識他？ “眾女人都滿臉驚訝。

朱陀把紅包遞給劉儉姑，老人打開一看，驚呆了，

“你這是？ ”

“還您錢，姑。 ”

“還我錢？你啥時候跟我借過錢呀？ ”劉儉姑好迷惑，“你是不是弄錯了？ ”

“不會錯的，姑姑。 ” 朱陀把當年的事跟大家說了。

可劉儉姑根本沒印象，所以死活不肯要錢。

“就算是借了一角錢給你，你堅持要還，一元行，十元行，再怎么就算看得起我，一百元夠多了吧？可你這是一千呀，還帶這么多東西！不行不行！ ”

”姑， ”朱陀說，”我是因為當年苦苦讀書才有今天！我只是 想感謝您當時的慷慨！您先收下，問您侄兒劉儉，他會記得這事，如果他不記得此事，讓他退給我就行了。姑，我不可能平白無故給人錢、給人東西的。 ”

我再三懇求劉儉姑收下。幾位姑嬸見我意志堅決，也勸說她收下，可劉儉姑仍然拒絕。 朱陀暫且放下，開始跟姑嬸們聊天。 劉儉姑有一兒一女，都已成家撲出打工。可兄妹兩家嗜牌如命，一年到頭糊口都艱難。

兩家大孩子都大了，劉儉姑帶大的。還有兩個小的在讀高中，都跟劉儉姑 ... 朱陀忽然找到了理由。

”姑， ”朱陀又從錢包里拿出一千元，塞進紅包中。另單獨拿了二百元一同遞給劉儉姑， ”這兩百元算是來看您的，這兩千元算是我借給您老人家的，以后您老人家手頭寬松了，再還給我

鄰居聽見熱鬧又來了好幾個人，大家說劉儉姑生活艱難，勸她收下。 劉儉姑收下錢，老淚縱橫。 朱陀尷尬，忙拿煙遞糖。

五年后，朱陀回武岡避暑，專程去見劉儉姑?？墒悄敬箝T卻鎖了。鄰居有兩個八十來歲的姑嬸說，劉儉姑春天死了。病在床上一個多月兒孫都沒有一個人回來照顧。被鄰居發(fā)現(xiàn)身體已經(jīng)發(fā)臭了！ “老侄呀，你的錢害了她??！ ”一位姑說。

她認出了朱陀。朱陀一驚。 ”我的錢害了她？“朱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姑一五一十給朱陀講來。 當年朱陀還劉儉姑錢的事，很快傳遍了街頭巷尾。劉儉姑也覺臉面有光，只要有家里人在，不管是誰，她都說起朱陀好，書讀得好，出息了掙好多錢買漂亮車還給她錢！ ...老說兒孫不爭氣。

結(jié)果連她一把屎一把尿帶大的孫兒孫女，外甥外甥女放假都不愿來看她。兒子兒媳呢，就好像老娘是別人。有年長者看不過，在他們回家奔喪時批評他們，他們竟然毫無悔意。

“她不是有人照顧嗎？連不認得的，都是成百上千的給？！” 朱陀頓時無語，但他自忖并沒有錯。生養(yǎng)出這樣的兒女，都因書讀少，沒有受到教化。只可憐劉儉姑一生勞累，最終卻落得如此下場！實在令朱陀心痛！也令世人心痛！ 朱陀向著木屋，深鞠了三個躬，離開了。